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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黯香魂》书籍作者 若水依痕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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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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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1 21: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落花04
余霞绮天,远处青山如黛,依依向人,孤山寺里传来一声接一声悠长的暮钟。半个多月出不得门的冷雁菲伤势痊愈,乍见春色满园,赏心悦目,东张西望,抚花弄草,自得其乐,忽见陈羽翎坐在桃树下怔怔出神,笑着问了一声。陈羽翎蓦地惊醒,起身笑道:“姑娘怎么起来了?”

冷雁菲道:“都躺了二十来天了,骨头快散了,我八成生来是劳碌命,享不得清福……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心事?”陈羽翎脸儿一红,轻声道:“没什么……”

冷雁菲笑了笑道:“是不是又在想南宫授璧?”陈羽翎咬了咬唇,道:“我刚刚见过他……”冷雁菲有些意外,道:“是么,在什么地方?”陈羽翎道:“就在断桥。”冷雁菲道:“这么巧?”忽然笑了,“你一定开心得很……”

陈羽翎脸颊绯红,喃喃道:“自从去年在祝酒山庄见过他之后,我的确一直没有忘记过他……”

冷雁菲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他可曾对你说什么?”

陈羽翎微微含羞,道:“我不记得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我忽然发现,我好像并不是真的很喜欢他……”

冷雁菲静静听着,偶尔微微一笑,她当然明白女孩子的这种奇妙的心理——她想起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到杭州的第一天就撞上了江恨云的马队,当时他正当年少,锋芒毕露,不可一世。想到当年他在街头横冲直撞的情形,至今她仍觉得不可思议——那时她是多么讨厌他的嚣张气焰啊……

陈羽翎的语声渐渐低沉,冷雁菲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嫣然一笑。陈羽翎也是一笑,道:“姑娘为什么不问我怎么能见到他?”冷雁菲道:“难道不是巧遇么?”陈羽翎道:“当然不是,这是别人送给我的一个意外惊喜。”

冷雁菲道:“是谁这么有办法?”陈羽翎道:“许青阳。”冷雁菲吃了一惊道:“他?他怎么可能?他不是把南宫世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得罪光了么?”陈羽翎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能做到,可他就是有办法……姑娘,你一定不知道,许青阳几乎把整个山庄的人都收买了……”冷雁菲吃惊道:“你说什么?”

陈羽翎道:“所有的丫头都得了他的好处,他送了她们每人一对明珠耳环,一双镯子,而且奇怪的是,没有人拒绝得了他,即使他什么也不给……采薇和意晴以前一直对他这个人深恶痛绝,可现在似乎也不觉得他讨厌了……对了,姑娘,你知道宝香斋么?”

冷雁菲道:“听说是东京最有名的胭脂铺子,只做那些公主嫔妃,诰命夫人们的生意……据说连最便宜的一盒胭脂都得十两银子……怎么问起这个,是不是许青阳又做了什么?”

陈羽翎道:“姑娘从不在这些花儿粉儿上用心,所以不知道,武林中没有哪一个女孩子不希望用宝香斋的东西来装扮自己,只要是宝香斋的制品,就足以让她们在女伴中炫耀好几年……许青阳显然很会讨女人欢心。”

冷雁菲淡淡道:“这倒不假。”

陈羽翎道:“还不仅如此,他还送了我们每个人最想得到的一样东西。”冷雁菲道:“最想得到的?他都知道?”陈羽翎道:“没有人告诉过他,可他偏偏什么都知道。姑娘应该知道,采薇最想要什么……”冷雁菲道:“当然就是羞花宫历代宫主手中的沉香剑——现在她一定如愿以偿了?”陈羽翎道:“是的,她得到了。”

冷雁菲道:“自八宝仙姬逝世之后,沉香剑便不知去向了,许青阳耳目倒是多得很。萧寒最想要的是什么?”

陈羽翎道:“除了许青阳和她自己谁也不知道。意晴得到的是一件翠鸟羽毛织就的鹤氅……”

冷雁菲面色微变,喃喃道:“好大的手笔!”陈羽翎道:“小蛮得知了她父亲的下落……”冷雁菲道:“雨烟呢?我倒想知道,他有没有讨好雨烟的本事。”陈羽翎道:“目前看来,是没有。”

冷雁菲道:“送礼人人都会,要送到人心坎上,的确不是平常人做得到的,单凭这一点,许青阳已无愧为武林第一鬼才……难怪这几日宜人和迎人都疯疯癫癫的,伊人倒还好,沉得住气……”

陈羽翎笑道:“她们哪能和伊人比,就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也未必赶得上我们伊人姑娘千分之一……”

冷雁菲也笑了,凝神思忖,半晌方道:“你忙你的吧,我四处走走。”说着便分花拂柳而去,走了一段路,忽见江恨云坐在闲吟亭中,粲然一笑,欣然奔往。走到近前才发现他正与人对弈,那人顾盼生辉,笑容可掬,正是许青阳。她一怔,许青阳却早已欠身道:“姑娘贵体可大安了?”她点点头,不声不响地走到江恨云身边。

江恨云望着她微笑道:“躺不住了?”冷雁菲低声道:“都躺了二十天了,我都烦了……”许青阳凝神望着她,笑而不言。冷雁菲瞧了他好一会,忽然微微一笑,邀他留下用膳。许青阳看了看江恨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姑娘盛情。”

晚宴上宾主尽欢。许青阳不觉多喝了几杯,微有醉意,挥霍谈笑,诙谐豪放。忽听琴声泠泠,高雅平和,唤起听者水流石上、风入松林的幽清肃穆之感。许青阳动容道:“琴声如此超妙,未知弹琴者谁?”

江恨云道:“想是姬如云姑娘吧。”许青阳倾听半晌,道:“不知这位姬姑娘是否愿意出来相见?”

江恨云笑了笑,吩咐伊人去请。

许青阳道:“这首《风入松》久已无人弹奏,清则清矣,只可惜隐约有种曲高和寡的孤寂之感,这朵号称人间绝色的海上花,恐怕也有一肚子不合时宜。”

江恨云微笑道:“于兄玄心独会,也许会令姬姑娘大起相逢恨晚之感。”许青阳道:“据说独孤飘零甘心为她两肋插刀,何以始终不曾见他露面?”江恨云道:“他正在闭关练功。”许青阳笑了笑道:“原来如此。”

幽篁依阶低吟,月光清冷,将竹影洒满水晶帘。俄而一条人影袅袅而来。想起那夜所见,许青阳怦然心动。水晶帘起,飘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宛如一片迷蒙的云烟,姬如云姗姗走来,广袖长裙,柔媚的长发自两肩披拂而下,熠熠闪光,望之出尘,清雅空灵,如素月秋菊,清幽倩丽,纤尘不染。

许青阳注目良久,只觉这女子神清气婉,超凡拔俗,委实是绝色中的绝色。

姬如云款款见礼,笑容温温柔柔,明媚而又圣洁,就像一束清泉,足以涤净男人心头积淀的尘埃,又如一场轻柔的细雨,悄悄滋润男人枯涩饥渴的心田。许青阳为她美貌所惑,色魂与授,越发纵情放达,酒到杯干,不消多时便颓然醉矣。江恨云也喝得酩酊大醉,伏案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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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1 21: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落花05
求医者早已络绎不绝,江恨云却仍宿醉未醒。冷雁菲不忍叫醒他,吩咐伊人先去招呼,转头望着睡梦中的江恨云,脸上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替他掖好被子,抚平他凌乱的鬓角。听得窗外莺声呖呖,便想着去折几枝花来,信步走出屋子。风拂花枝,落红成阵,和在泥淖中,缤纷斑斓,犹如锦绣,散发着幽幽的香气。花栏里的红芍药抽出了尖尖的花苞,她心里一动,慢慢走过去,手捋红蕾,凝神注目。正在沉吟恍惚之际,眼角瞥见许青阳朝她走来,粲然一笑道:“你起得真早,恨云还在蒙被高卧呢!”

许青阳道:“昨夜尽情尽兴,一场大醉,痛快得很,此刻却头痛欲裂。”

冷雁菲笑道:“那是难免的。”一面说着,一面探手折花。许青阳望着她道:“姑娘的脸色可比昨儿好得多了,伤口可还作疼?”冷雁菲道:“多谢挂心,早已不疼了。”许青阳道:“我一直想见你一面,不知道你到底伤势如何,心中煞是不安,只是想到姑娘在病中,一定不愿和外人相见,故而隐忍至今……”

冷雁菲只作不闻,道:“你看那枝花开得多好,帮我折下来好么?我够不着……”许青阳折了给她,就势握住她的手。她笑道:“冷如鬼手馨,强来捉人臂。”不动声色地挣脱开了。许青阳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冷雁菲道:“今儿早上来了许多病人,你帮个忙好么?”许青阳想了想道:“既然姑娘开口,于某敢不从命?”

冷雁菲嫣然一笑道:“言重了。那就请吧。”

两人并肩而行,许青阳漫不经心问道:“姑娘是否当真以为海上花即是迎蓝公主?”冷雁菲一怔,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许青阳微笑道:“姑娘聪明绝顶,若说不明白,于某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冷雁菲道:“她究竟是不是迎蓝公主,很重要么?”许青阳道:“那是自然。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以江兄的精明,断然不会对此毫无怀疑。姑娘何不劝江兄卸下这个包袱,让给别人背?”冷雁菲道:“看来你很想背这个包袱?”许青阳微笑道:“姑娘也许不信,但只要她到了于某身边,就不再是包袱了。”

冷雁菲默不做声地望了他好大一会,道:“我相信。”许青阳道:“那么姑娘就不妨考虑。”冷雁菲道:“我会的——病人都在厅里,我就不进去了。我去吩咐伊人为你准备早点。”许青阳欠了欠身,径入厅中。

冷雁菲出了一会神,转身回房。江恨云已经醒了,歪在床上,若有所思。

她把花插入瓶中,道:“你还睡呢,病人都快把门挤破了,亏得于大少爷出手相助,这半天正忙着呢。”江恨云道:“我的确睡过头了——你在想什么?”冷雁菲道:“你知不知道最近一直有人准备拆你的台?”江恨云笑道:“只要你不拆就行,别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伸长了手把她拉到怀里。冷雁菲瞧了他半天,扑哧一声笑了,道:“你还会怕我拆你的台?”江恨云爱怜地轻抚她的柔肩,叹道:“我怎么不怕,我怕得要命!”

冷雁菲咬着唇发了好一会呆,哼了一声。

江恨云微微一笑,掠了掠她散乱的鬓发,道:“昨儿我娘捎信来说,她很惦念你,叫你去看看她。过几日咱们一起去探望她老人家如何?”冷雁菲又哼了一声,道:“你脱得开身才怪!”

江恨云道:“这还不容易,托个人照看一下不就成了。”冷雁菲道:“谁肯接这么大的担子,你别做梦了。”江恨云慢慢道:“许青阳怎么样?”冷雁菲一怔,狐疑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起来,道:“你做梦呢,托他?”

江恨云道:“你别笑,只要我开口,他会答应的。”冷雁菲道:“你就这么有把握?他处心积虑要掳走姬如云,你居然还想把姬姑娘送给他照顾?”江恨云淡淡道:“你太小看他了,倘若他真想那么做,昨儿夜里不是最佳时机么?何况他是因你而来,他既然要讨你欢心,又怎么会做这种事?”

冷雁菲淡淡道:“也许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掳走姬姑娘,不过是拿我当个幌子……”江恨云笑了,道:“你真这么想?”冷雁菲懊恼不已,道:“你有完没完,我烦死你了!”甩手要走,江恨云急忙拉住她,道:“说着就生气,好没意思。”冷雁菲怒道:“明明是你没意思,倒好意思赖人!”

江恨云笑道:“我怎么没意思了,你倒说说看。”冷雁菲用力擂了他一拳,道:“你说了一早上许青阳,句句把我和他扯在一起,安的什么心?”江恨云搂住她的肩头,笑道:“我还能安什么坏心?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怎么就听不进去?许青阳也许的确很坏,可是他不也答应你去替人看病么?”

冷雁菲哼道:“那又怎样?”江恨云笑道:“有人打你主意,你应该高兴才对——这说明我们菲儿光采照人,颠倒众生……”冷雁菲笑道:“你真是个坏东西,越来越坏……”

过了两天,江恨云果然将整座宅子托付给许青阳,漫说众人大为不解,连许青阳自己也吃了好大一惊。冷雁菲到底不放心,悄悄嘱咐陈雨烟千万小心。他们去了五日,回来后惊悉姬如云神秘失踪,舒意晴不知去向。独孤飘零一口咬定是许青阳所为,许青阳只是冷笑,不屑辩解,待江恨云回来,交割清楚,便扬长而去。

江恨云力排众议,独自去寻混迹于留春园如云佳丽之间的许青阳。许青阳纵酒昏酣,遗落世事,无论江恨云问什么,一概不答。江恨云临去前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知道这一切与你无关,等你有好心绪了,可以随时来找我。”许青阳淡淡一笑,道:“阁下慢走,于某无暇相送。”江恨云毫不介意,笑道:“于兄请便,我自去即可。”等他去远,许青阳推杯而起,飘然下楼。

舒意晴不是没见过高手,可是从未料到居然有人能从她眼皮底下把姬如云掳走而她一筹莫展。她太好胜,当即追了出去,但一眨眼就跟丢了。明知希望渺茫,她还是四处寻觅。一天下来依旧一无所获。她在路旁扯了一段树枝,一面走一面揉着树叶。她想不通世上怎么能有这样的高手,而且显然年纪尚轻。

夜色如水,她大着胆子走进一片黑忽忽的废墟,百年前这里也许歌舞升平,风月撩人。月光透过倾斜的屋顶泻下绵绵不绝的惨白光束,仿佛从鬼眼中射出。

她好奇地登上一截残缺的石阶,走到一根廊柱的阴影里坐下,托着腮苦思冥想。忽然之间,她听到石头滚落的声响,她心里惊了一下,看到有人从对面的亭子里顺着石阶望下走,身影越来越清晰。她情不自禁地往后缩。那个人站在半明半暗处,身上的银白色衣裳格外耀眼。他蒙着面纱,举手投足显出咄咄逼人的贵族风范。

过了很久,远处传来轻微的马蹄声。那人动了一下,改变站立的方向。一辆陈丽的马车倏然停下。他疾步上前行礼。马车里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我让你办的事怎样了?”这是种异常悦耳的成熟男人的声音,神秘而又威严。舒意晴浑身一震,这声音竟然如此富于穿透力。她更加小心地蜷缩着,不敢弄出一丝声响。

蒙面人道:“孩儿幸不辱命,已将舞衣香和千屈草带来。”

舒意晴忖道:“千屈草乃奄若先生的宝贝药草,几十年来半株都没给过人,他怎么弄得到?舞衣香又是什么东西?”她侧耳再听,只隐约听到他们反复提起“楚湘平”这个名字。

须臾,蒙面人从怀中摸出一只翡翠玉瓶,恭恭敬敬地呈上。马车里伸出一只手——在惨淡的月光下,这只手发出雪白的冷光,触目惊心,无论是谁,只要见过这只手一回,就永远不会忘记。这只手接过瓶子,一闪就不见了。但舒意晴看得真切,这只手的中指上套着一个鸽血红宝石指环,那光芒简直如同鲜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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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1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落花06
隔了一会,只听车中人慢慢道:“海上花近来如何?”

蒙面人道:“武林中人对传闻深信不疑,杭州城内卧虎藏龙,尽是不轨之徒,连栖隐山瑶珈园亦心怀测。昨夜雨后,楚湘平和他的心腹潜入含烟山庄,带走了姬如云……”

舒意晴大吃一惊,这两人的对话让她越听越心惊也越听越糊涂。她正在胡思乱想,那马车掉头远去。那蒙面人兀立不动,良久转过身来,正好面对着她的藏身之处。她吓得屏住呼吸,紧贴在柱子后面,蒙面人并未发现她,伫立多时,开始来回踱步,显得极不耐烦,看来他还在等人。

片刻,夜色中出现一顶形似软榻的八抬大轿,通体纯白,八个轿夫都是身穿号衣的精壮大汉。轿旁跟着一个青衣侍女,一身杏青春衫,梳着两条长辫子,一见那蒙面人,便展开甜美的笑靥,娇声道:“杨公子,我家小姐来了。”声音又甜又软,煞是撩人。

蒙面人冷冷道:“我最恨别人迟到。”轿中有人轻笑着说了句话,蒙面人哼道:“你倒会说话。”说着提起衣摆,跨入轿中。在纱幔掀起的一瞬,舒意晴看到轿中躺着一个白衣女子,婀娜多姿,仿佛甚美。青衣侍女微一抬手,便起轿了。

舒意晴从阴影处一跃而出,跟了下去。空中甜香弥漫,隐约可听见销魂的巧笑和撩人的私语。舒意晴隐身于路旁的浓荫,脚步轻灵,紧追不舍。约莫行了四里地,一行人折入一条羊肠小道,四周幽篁森森。竹林内豁然开朗,现出一个碧波万顷的大湖,湖上架着九曲回廊,对岸掩映着几幢临水而建的精舍,廊下风灯,盏盏写有“枫香驿”三个金字。轿夫将软轿抬入其中一幢精舍,舒意晴从花丛中探出头来,略一踌躇,掠上回廊。

晚风骀荡,幽香袭人。猛可间,一道金色人影破空而来,一根细长的竹枝直指眉心。她吃了一惊,急忙后退。来者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神情凌厉颓废,目光乖戾残忍。那根竹枝长约三尺,在风中安如磐石。

舒意晴情知来者不善,暗中蓄势。对方一言不发,手腕一抖,竹枝猛刺,杀气腾腾,凄厉突兀。舒意晴急于打发掉这个女孩子,否则一旦惊动那个神秘的蒙面人,她必死无疑。在这女孩子出手之前,她已转到这女孩子背后。这女孩子却已料定她的去向,原地挥洒,竹枝朝她的脖颈削了过来,竹叶纷披,射向她的面门。舒意晴力贯全身,挥掌封挡,掌风摇荡,竹叶遂四下飞散。

这女孩子冷笑一声,飞足迳踢舒意晴臂上“前谷穴”。舒意晴斜身避过,双掌夹带起一股凌厉的飓风,朝对方当头砸下。对方遽然化攻为守,提气纵跃,将已踢出的右脚硬生生收住,一圈一转,向上窜起五尺来高。舒意晴反手捏住她的右脚踝,她纵腾跌宕,与地面平行飞动,转出周天三百六十度,右手食中二指屈起,一缕指风点向对方眉心,左腿飞起,迳蹬对方小腹,出手狠毒,不留余地。

舒意晴秀眉轻蹙,右手一翻,便将对方抛了出去。不料对方于半空中又返身扑来,凌厉如故,招数奇绝。舒意晴只觉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道当胸涌到,竹叶缤纷,旋转着向她劈头盖脸击下。她圈指轻弹,腾空飞起,右足反勾,迳踢对方手腕。这女孩子也不闪避,竹枝脱手射出,直贯舒意晴咽喉。舒意晴双掌交错,掌力回旋,竹枝如堕旋涡,转眼化为粉末。这女孩子厉喝一声,整个身体狠狠撞过来,眼中流露出怨毒的灰绿色光芒。

舒意晴伸手抓住对方肩头,顺势甩了出去。她本可将这女孩子一掌击毙,终念对方还是个孩子,下不了手。这女孩子撞在廊柱上,登时晕了过去。舒意晴将她藏好,悄悄地靠近那幢白色精舍,大着胆子站在一扇纱窗下往里瞧。屋内陈设芳丽,锦衾绣褥的软榻上卧着个白衣女子,看不真切,但觉眉眼盈盈,容貌倾城。那个蒙面人就坐在她身畔,面朝里,一个穿淡红衫子的侍女正在为他宽衣脱靴。

不一会,这侍女忽然站起,转过身来。这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容颜婀娜,亭亭玉立,娴雅恬静,别有一派迷人的纯净的风韵。舒意晴冷不防和她打了个照面,心里一惊,悄悄退了几步,立即展动身形,沿来路飞奔。奔出十余里路,一条鬼魅般的人影忽然从路旁的密林中掠出,冲着她飘飘拍出一掌,她猝不及防,天灵盖上挨了个正着,立即晕厥。

她从一阵郁闷的痛楚中醒来。在最初的一瞬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遭遇了何种不幸。她只觉脑子里轰轰作响,眼前蒙着一层雾。她慢慢恢复了知觉,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象牙床上,锦衾绣褥,罩着织有青碧花纹的圆顶罗帐,屋内陈设陈美,香雾喷人,窗外月色溶溶,花影摇摇,依稀是一大片艳冶的玫瑰花。

她眼波流动,忽觉此屋似曾相识,猛然间记起数月前,许青阳曾误把自己当作姬如云掳走,来的正是这个屋子。她吃了一惊,便想翻身坐起,奈何浑身绵软无力,动弹不得。她心一沉,立即吓出一身冷汗。

这时庭院中忽有人声,一个沙哑的声音谄笑道:“还是少爷您神机妙算,不费半点功夫就把海上花弄到了手,外带一个如花似玉的绝色美人……”

只听另一人哼了一声,懒洋洋道:“少废话,趁早带上海上花滚蛋吧。”这低沉而浑厚、带着种无法言喻的魅惑力的声音,舒意晴在这几日内已经听过数百回了。想到许青阳好色如命,荒淫无耻,她眼中不禁流露出恐惧之色。

先前那人连声道:“遵命,遵命,小的这就把海上花送往西府海棠苑……”

过不多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推门而入,烛火中只见这人长身玉立,罗绮陈服,举止历落,顾盼神飞,正是许青阳。他顺手带上房门,笑吟吟走近前来。

舒意晴面色发白,惊恐万状地盯住他,瞳孔因恐惧而收缩。许青阳笑嘻嘻道:“自姑娘随江兄而去,于某怅然若失,今夜得以亲近芳泽,实在足以快慰平生。”舒意晴拼命挣扎,怎奈四肢疲软,许青阳笑眯眯地望着她,眼中欲火大炽,两颊火红,形如妖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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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落花07
自姬如云神秘失踪后,含烟山庄一片混乱,独孤飘零遍寻不遇,脾气暴躁,成天找江恨云撒气。江恨云知他心急如焚,不与他计较。乱了几日,舒意晴突然归来,形容枯槁,憔悴不堪。从她嘴里得知姬如云下落,独孤飘零精神大振,拉上江恨云,火速追赶。

舒意晴见江恨云什么也来不及说就去了,心中苦楚,禁不住潸然泪下。原来她是趁许青阳外出之际,伺机逃脱,但这几日已受尽折磨。陈羽翎惊讶欲绝,再三追问原委,她才哭诉了许青阳对她的污辱。陈羽翎心头一震,勃然变色,咬了咬牙,暗中有了计较。当下百般劝慰,安顿舒意晴睡下,同时派人四处打探许青阳的行踪。

过了两日,得知许青阳正在留春园红倌人苏雨蓉处厮混。偏巧冷雁菲外出未归,陈羽翎和顾晓怜商量停当,遂以冷雁菲的名义吩咐可儿去请许青阳。许青阳不疑有他,欣然前来。

可儿引他走进前番宴饮之所,旋即隐去。花厅内阒无一人,只见一个长发垂肩的白衣少女坐在角落,背影婀娜,但双肩颤动,仿佛哀怨至极。许青阳诧异地走过去,道:“冷姑娘在什么地方?”那少女猝然回头,一张苍白憔悴、怨恨哀伤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他吃了一惊,脱口道:“舒意晴!你这是怎么了?”

舒意晴一动不动地盯住他,目光是那样怨毒,那样绝望,仿佛要把他剥皮抽筋拷打一番。许青阳被她看得发怵,笑道:“你怎么这样看我,倒好像要把我吃了似的!冷姑娘呢?”

舒意晴浑身哆嗦,颤声道:“你居然还敢问我家姑娘……”

许青阳笑容顿时冻结,失声道:“她怎么了?”舒意晴的面容扭曲起来,眼神凄厉。许青阳脸色苍白,猛地捉住她的手,厉声道:“你快告诉我,冷姑娘到底怎么了?”

舒意晴颤抖着用力摔了他一个耳光,哑声道:“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登徒子、无耻小人……我恨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许青阳又急又怒,顿足道:“你倒是快说呀,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冷姑娘的事?”

屏风后忽然走出两个少女,一个一身青衣,淡秀天然,另一个一身紫衣,都雅秀曼。陈羽翎满脸怒色,冷笑道:“都说许青阳生平最大的本事就是撒谎骗人,如今看来,果然不错!”许青阳皱眉道:“陈姑娘何出此言?”陈羽翎冷冷道:“几日前才做的事,你这就忘了么?”许青阳不动声色道:“我做了什么?”

陈羽翎盯着他,怒不可遏道:“真是当面撒谎!想不你居然有脸睁着眼睛说瞎话!”

许青阳淡淡一笑道:“我一向有这种本事,你不妨说说看,我到底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许我会承认也不一定。”陈羽翎气得浑身发抖,道:“好,我就把你做过的丑事抖出来!”

许青阳耐着性子听完陈羽翎的话,仰天大笑道:“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个找我来,抱歉得很,失陪了!”陈羽翎厉声道:“站住,你,你这就想走?”许青阳悠悠道:“当然。”

陈羽翎脸色发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青阳行若无事地转身要走。舒意晴忽然向他扑了过去,袖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朝他脖颈直刺过去。许青阳闪身避过,喝道:“这是做什么?”舒意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咬牙道:“要你的命!”许青阳哼了一声道:“怎么那几天不下手呢?”舒意晴撕心裂肺道:“你简直不是人,你……你……”

陈羽翎好容易按下满腔怒火,道:“你当真不肯承认?”许青阳淡淡道:“我根本没做的事,为什么要承认?你们休想让我许青阳替别人背黑锅!”舒意晴嘶声道:“你敢说你没有做过?”

许青阳道:“笑话,天底下根本没有我不敢做的事,也没有我许青阳碰过之后不敢承认的女人,你虽然是灵鱼先生的外孙女,可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若果真动过你,我不会不记得。既然你认定是我干的,你不妨描述一下我污辱你的经过,也许我一时动了怜香惜玉之心,就认了。”

舒意晴羞愤交加,掩面哭泣。顾晓怜痛斥许青阳恬不知耻。

许青阳神色自若,淡淡道:“两位姑娘尚未出阁,想必还不知道,每个男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方式。你们若是不信,不妨到留春园去找几个妓女过来,叫她们和舒姑娘当面对质,看看那天晚上占有她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我许青阳,或者干脆再陪我过一夜,感觉一下是否相同。”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陈羽翎顾晓怜均面红耳赤,舒意晴更是无地自容,几致晕厥,颤声道:“你赖不掉的,我认得你那间屋子,上回你把我当作姬如云掳走,去的就是那个地方……”

许青阳似乎有一些意外,道:“你肯定?”舒意晴锐声道:“我肯定,我当然肯定!那间万恶的屋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许青阳瞧了她半晌,道:“就算是我,你又能怎样?难不成你想嫁给我?”

舒意晴怒极反笑,厉声道:“嫁给你?嫁给你这个卑鄙小人?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陈羽翎扶她坐下,看着许青阳慢慢道:“你真的不承认?”

许青阳道:“江兄呢,江兄在什么地方?”陈羽翎道:“他不在,他去追赶你派人带往西府海棠苑的姬姑娘了。”许青阳面无表情,拂袖道:“荒唐,真是荒唐!恕不奉陪!”

顾晓怜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长剑出鞘,绵延出招,剑剑凌厉致命。许青阳满地游走,不与对方正面交锋。陈羽翎默不作声地亦加入战局。

两人一肚子怨气,出手辛辣无比,猛听一声冷叱:“住手!”两人听出是冷雁菲的声音,不敢造次。冷雁菲慢慢走进来,道:“你们怎可如此无礼!”陈羽翎道:“姑娘,你有所不知,于……”

冷雁菲截口道:“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你们既然用了我的名义请他来,我就得保证他安然无恙的走出含烟山庄。于公子,请吧,我送你出去。”

许青阳微微一笑,欠身道:“多谢姑娘。”

陈羽翎忍了忍,忍不住道:“姑娘,怎么可以放他走?他……”冷雁菲道:“为什么不行?”顾晓怜咬着唇道:“他污辱了意晴……”冷雁菲道:“这其中必有误会,于公子还不致于如此下流。”

舒意晴又羞又气,道:“姑娘,难道你不相信我?”冷雁菲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所见的未必就是他……”舒意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半晌,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姑娘,你莫不是受了他花言巧语的蛊惑,竟然如此向着他!”冷雁菲静静道:“我为什么要向着他?”

舒意晴冷笑道:“那只有问你自己了!你若非向着他,又怎会颠倒黑白?”冷雁菲还是心平气和,道:“我怎么颠倒黑白了?”舒意晴打了个哆嗦,瞠视着她道:“你一点也不在乎我是不是受了伤害,对不对?”

冷雁菲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随随便便地扣给别人一顶大黑锅……”舒意晴道:“难道我是在诬陷他么?”冷雁菲眼里似乎也有了怒意,冷冷道:“我说过我没有这个意思。”

舒意晴伤心欲绝,哀呼道:“难道我会用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去诬陷一个登徒子么!你知不知道贞操对一个女人来说到底有多重要?你以为你自己不在乎,别人也一样不在乎么?”

陈羽翎吃了一惊,失声道:“意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许青阳诧异地望着舒意晴疯狂绝望的脸庞,心想她一定是疯了。

冷雁菲道:“我几曾这样以己推人过?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也很想帮你抓住那个混帐男人,可是一时冲动无济于事。我和你一样不认为许青阳是个好人,可正是因为如此,才可能中了别人设好的圈套,放过真凶。我绝不怀疑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但也许你恰恰被别人的障眼法欺骗了,误以为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舒意晴泪流满面,哑声道:“你不要说了,我不相信你,你一定是因为许青阳对你百般讨好而心花怒放……等公子回来了,看你怎么交代!”顾晓怜失色道:“意晴,你疯了么,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舒意晴厉声道:“我没有疯,她才疯了呢!”

冷雁菲淡淡一笑道:“你当然没有疯,你这样对我说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早就知道你心中向来只有公子,没有我,我这种浅薄无知恬不知耻的人本来就入不了你大小姐的眼。”

舒意晴咬牙道:“你……你……你好……”她面无血色,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陈羽翎上前要扶她,她猛地甩脱,掩面哭泣,夺门而出。

陈羽翎和顾晓怜面面相觑,很是尴尬。冷雁菲看了她们一眼,道:“你们俩去劝劝她,留心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正眼也没瞧许青阳,淡淡道:“请吧,于公子,我送送你。”

冷雁菲一路上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

许青阳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姑娘方才有一句话说得好极了:”于公子还不致于如此下流‘!这么说,在姑娘眼中,我许青阳还是很下流的?“

冷雁菲冷冷道:“你废话少说,趁早快走!”许青阳道:“你为什么要放我走?”冷雁菲不答。许青阳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是你找我,不料见到的却是舒意晴,一时间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好不心焦……”

冷雁菲皱眉道:“你快走!”许青阳道:“你倒是告诉我,你为什么放我走,你真的相信我?”冷雁菲道:“我不相信你,但我相信恨云,他觉得你不算太坏。”

许青阳一怔,随即笑了,笑容中颇有嘲弄之意,淡淡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呢!姑娘留步,于某告辞了!”昂然出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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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1 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章 寂寞何处01
寒食这一日,冷雁菲在集市上踽踽独行。远远驰来一个冠带陈美、意气骄横的纨绔少年,身穿丝绸绣花长衫,系着陈贵的犀牛皮腰带,在绿荫覆盖的大道上,挥动缀满珊瑚的马鞭,光彩四溢。他一脸杀气,满眼凶光,带着一帮家奴,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嗔官斥吏,为所欲为。这情形让她忽然想起唐代诗人顾况的一首《公子行》:“轻薄儿,面如玉,紫阳春风缠马足……”她闪到一边,掉转了头,不屑去看。

银铃叮当,一匹高头大马忽然在她身前停下,耳畔响起一阵肆无忌惮、轻佻狂妄的笑声,一条饰金缀玉的马鞭从头顶上方飞了下来。她吃了一惊,转身要躲,冷不防马背上的少年伸手将她紧紧搂住,手臂一扬,便将她整个人抱上了马。她这一惊非同小可,随即反肘去撞对方小腹。不料那人抬手托住她的肘子,笑道:“好厉害的小妞!”这声音耳熟得很,低沉浑厚,十分好听。她愕然回头,脱口道:“怎么是你!”

许青阳哈哈大笑道:“不是我是谁!天底下除了我许青阳,还有谁敢对你如此不敬?”

冷雁菲使劲挣扎,道:“快让我下去,你听到了没有,快让我下去!”许青阳充耳不闻,策马狂奔,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冷雁菲大怒道:“你疯了么,这是做什么?”许青阳悠然道:“别乱动,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冷雁菲气极,道:“你存心要害死我是么?”

许青阳笑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害你?”冷雁菲满脸怒色,锐声道:“放屁得很,你想做什么?”许青阳笑嘻嘻道:“我要请你喝茶。”

冷雁菲冷笑道:“亏你想得出!现在人尽皆知是你许青阳掳走了海上花,羽翎她们又都认定是你侮辱了意晴,我此时和你喝茶去,岂不落人口实?莫非你想让我身败名裂?”

许青阳道:“我只是想让你开开心。”冷雁菲哼了一声,道:“谢谢,不必了。”此时已出城门,许青阳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了!”扬鞭策马,飞驰疾驱。

冷雁菲拼命挣扎,许青阳嬉皮笑脸,揽住她的纤纤细腰,手臂如铁,力量大得几乎要把她的腰折断了。冷雁菲使劲捶打他的手,许青阳行若无事,总不松手。狂奔了一气,离城渐远。许青阳笑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这荒郊野外的,没有人认得你我……”拿起她的一缕长发嗅了嗅,“好香啊,你熏的是什么奇香?”冷雁菲涨红了脸,扬手给了他一耳光。许青阳也不生气,低头在她脖颈上轻轻吻了吻。

冷雁菲又羞又气,厉声道:“你这个可恶的东西,趁早给我滚远点!”许青阳哈哈一笑道:“我偏要死缠着你。好了,我们到了。”环顾四野,道:“青山绿水,风烟俱净,这地方不错吧?”

斜风细雨,春色方浓,桃花汛堪堪泛起,一条淙淙流淌、波光闪烁的小溪,映照着山间的花丛,浸润着涧边的翠竹,景色幽美。许青阳抱着她下马,慢悠悠地走到溪畔。春水绿波,桃花错落,白鹭斜飞,鳜鱼闲游,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清丽、秀润自然。

许青阳笑嘻嘻道:“你看这些漂流水中的桃花,是不是格外鲜妍?”冷雁菲一点不买帐,冷冷道:“放我下来。”许青阳凝视着她道:“你就这么不乐意跟我在一起?”

冷雁菲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是谁,天底下的人都乐意跟着你?”许青阳放她下来,淡淡道:“迄今为止,我所见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想缠住我。”冷雁菲道:“那可真是不幸。”许青阳笑道:“是谁的不幸?”

冷雁菲道:“当然是你不幸。”许青阳道:“可是有很多男人嫉妒我嫉妒得几乎要发疯。”冷雁菲叹了口气,喃喃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年头终究还是没品味的男人多……”

许青阳忍不住笑了,道:“既然男人多数没有品位,你就应该好好珍惜身边这一两个有品位的男人。”

冷雁菲瞧了他一眼,悠悠道:“你觉得你也算么?”许青阳道:“那得问姑娘你了。”冷雁菲淡淡道:“你还记得小蛮在金盏布庄说过的那句话么?”许青阳想了想,不禁放声大笑。

冷雁菲道:“你刚才说的话算数么?”许青阳道:“当然算数,每句话都算数。”冷雁菲道:“那你最好赶紧气死,你若气死了,我一定会很开心。”许青阳怔了一下,苦笑道:“那你得教教我,怎么样才能气死,我不会。”冷雁菲沉着脸道:“我还没打算收徒弟,你找别人学去吧,学会了再说。”说完转身就走。许青阳急忙拉住她,道:“等等。”冷雁菲甩脱他的手,冷冷道:“有屁快放。”

许青阳道:“岂敢岂敢,只求姑娘瞧瞧这条溪流可有特别之处……”冷雁菲定睛瞧了半晌,淡淡道:“水底居然开了十八朵花,可真够新鲜的。”许青阳笑道:“姑娘好眼力,倒不知姑娘能否看出这到底是什么花?”冷雁菲道:“碧玉,十八朵碧玉莲花。”

许青阳拊掌笑道:“果然不愧为江南第一珠宝行的大老板,姑娘真乃神人也。”

笑声中,十八朵碧玉莲花缓缓浮出水面,阳光下耀眼生辉。

许青阳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姑娘笑纳。”冷雁菲面无表情道:“不敢。”许青阳道:“为何不敢?”冷雁菲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消受不起。”许青阳道:“姑娘真会开玩笑,除了姑娘,天底下还有谁配得上这些玲珑剔透的碧莲花?”冷雁菲道:“别人配不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福小命薄,不敢逆天而行。”许青阳不动声色道:“你若不要,它们可就要顺水流走了。”

冷雁菲道:“那是你的事。”许青阳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悠悠道:“那好吧,就看是哪个有造化的人能发这笔横财。”居然真的任凭这价值连城的十八朵莲花随波逐流,面不改色。冷雁菲神色冷淡,竟也毫不动容。许青阳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喃喃道:“你若是个男人,我肯定要说你真有种。”

冷雁菲淡淡道:“你自己的银子不珍惜,关我什么事?你一定是来钱太容易了,才会这样暴殄天物,你迟早要遭报应的。”许青阳道:“那我可真希望这报应早点到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冷雁菲掠了掠被风吹乱的头发,道:“这是我的事,不关你的事。”

许青阳也不生气,笑笑道:“是因为舒意晴吧?我一直很奇怪,她难道不是你的属下么,跟陈羽翎顾晓怜她们一样?”冷雁菲淡淡一笑道:“灵鱼先生的外孙女,我管得来么?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你太抬举我了。她是恨云的挂名弟子,她留在含烟山庄,根本与我无关。”

许青阳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她敢那么说你。”冷雁菲道:“有什么不敢的,你以为我真是什么威震一方的大魔头,足以令人谈虎变色?”许青阳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都得谢谢你那天肯为我说话。”冷雁菲俯身捞起水中的一朵桃花,道:“这事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提了。”

许青阳道:“我只是担心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冷雁菲轻轻撩拨溪水,淡淡道:“还能有什么麻烦,反正她已认定是我引狼入室,她真正恨的人是我,她一定觉得,若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进入含烟山庄,更不可能对她造成伤害。”

许青阳凝视着她,表情忽然变得邪恶不可捉摸,语声也变得缥缈空灵:“难道你就从未想过,也许你和江恨云真的都受了我的蛊惑?”冷雁菲诧异道:“什么?”

许青阳搭住她的肩头,慢慢道:“你在江湖中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人心难测的道理?以你的聪明,怎么也不该轻信别人才是——冷雁菲,你上当了。”冷雁菲一怔道:“你说什么?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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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2 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章 寂寞何处02
许青阳唇边泛起一丝诡秘的微笑,道:“不错,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冷雁菲吃了一惊,急忙起身,但许青阳压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她浑身一抖,道:“你放手!别闹了!”

许青阳静静道:“这不是闹着玩。三个月前我曾对孙葵园说天底下绝没有我许青阳弄不到手的女人,孙葵园嗤之以鼻,说有一个女人我无论如何也弄不上手,这个女人就是你——绸缪仙子冷雁菲!于是我们打了一个赌,倘若我能在三个月内把你弄到手,他就输给我九坛上好的琥珀春,如果我输了,就送给他一个绝色的歌妓……从那以后,我开始处心积虑地诱你上钩;你确实与众不同,可惜到头来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冷雁菲失色道:“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许青阳诡笑道:“当然。”双掌忽然用力击下,冷雁菲顿时全身虚脱,她面色煞白,震惊地瞠视着许青阳,额角渗出冷汗。许青阳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声音平淡而又从容:“不过你放心,我现在根本不想碰你……”冷雁菲盯着他看了很久,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异常犀利,慢慢道:“你想利用我和别人做交易?”

许青阳道:“你真是太聪明了,聪明得过分,一个女人实在不该这样聪明。你总让男人们觉得混不下去,所以有很多称霸一方——就是你所说的没品味的男人,希望你赶紧从世上消失……但也有一些喜欢猎奇的有权有势的男人,觉得你很特别,很想把你弄到手……”

冷雁菲道:“那个人是谁?”许青阳道:“你不用着急,他马上就来了……你听——”

远远传来悦耳的铃声,仿佛雨打芭蕉,清脆纯净,静远空灵。

冷雁菲吃了一惊,失声道:“雨霖铃!”

许青阳道:“看来你不但眼力过人,连耳朵也比别人灵得多……铃声是雨霖铃,来的却不是……”

一辆金色的马车飞驰而来,辉煌陈美的外观,令人想见车内的绮靡和舒适。赶车人一身红袍,配上血红的宝马,朱红的马车,简直令人不敢逼视。马车无声停稳,走下一个身材魁梧、威风凛凛的男人,这个男人步履沉着,显然不会太年轻,但是气度恢宏,派头大得吓人,想必久已习惯发号施令、颐指气使。他穿着看不出是什么质地的锦袍,金光四溢,再加上罩在头上的那副金色的鬼头面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正在缓缓熔化的黄金。

许青阳背负双手,纹丝不动,脸上的表情也像凝固了似的,阴冷,残忍,不可捉摸。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的眸子,没有人看得清那人的眼睛,他却看得透。那个人也同样注视着他。

冷雁菲一直在悄悄运功,趁他们对视的时候,她不停地试图恢复自己的精力。但是有种奇特的魔力,悄悄地深入到她的血液中去,令她全身酸麻,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她方寸渐乱,挣扎的幅度也自然加大。她挣扎的声音终于惊动了他们。那个人向她转过头来,邪恶淫猥的目光令她浑身像被烙铁灼烧过一般紧张而痛楚。

那人向许青阳道:“这就是冷雁菲?”许青阳淡淡道:“没错。”那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冷雁菲,仿佛十分满意,道:“你果然很有办法,我总算没找错人。”许青阳道:“你应该知道,这话我已听腻了。”那人道:“但玫瑰花你是不会看腻的。”许青阳微笑道:“你很了解我。”

那人道:“所以你尽管放心,那一百枝玫瑰,我已差人送到颖花园了。”许青阳似也十分满意,点头道:“很好,那我们就两讫了。”那人道:“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把她带走了?”许青阳悠悠道:“那是自然。”

冷雁菲眼睁睁瞧着那人缓缓走来,急怒攻心,愤恨地瞠视着许青阳。许青阳行若无事地笑道:“你别怪我,一百枝金子做的玫瑰,这诱惑实在太大,我只好牺牲你了。”

那人这时已走过许青阳身前,冷雁菲满头冷汗,挣扎欲起,一双暗淡无光的眸子充满绝望和怨恨。那人站在她面前,眼里射出一种妖异的摄人心魄的光芒。冷雁菲拼命挣扎,鬓发散乱,神色凄凉,但是眸子深处依然不时射出愤怒和倔强的光芒。她紧紧咬着牙根,不吭声,也不求救。许青阳袖手旁观,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宛如动荡的春波,满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是她的倔强让他多多少少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那人俯下身去,慢慢撩起她的长裙。他并没有也不可能注意到,当他俯下身时,许青阳眼里的表情已经变了。随后他立刻感到后心一阵刺痛,与此同时,他听到许青阳在耳旁悄声道:“你忘了雨霖铃告诉过你的那句话了么?永远也别让许青阳站在你背后……”

冷雁菲惊愕地看着这人慢慢倒地,那个赶车的红衣人也看着,居然无动于衷。

许青阳手上什么兵器也没有,这人身上似乎也并没有伤口,可他倒地之后就立即气绝身亡。许青阳淡淡道:“你还坐着干什么,快把这具尸体弄走。”

冷雁菲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只听那红衣人应声道:“是。”冷雁菲打了个寒噤,心里忽然感到无法形容的恐惧。那个红衣人走过来扛起尸体,往车里一扔,银铃再现,马车悠然远去。冷雁菲只觉全身发冷,刚刚似乎曾经回归体内的力量转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许青阳望着她微笑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的。”冷雁菲道:“你……你为什么要杀他?”许青阳笑着蹲下来,道:“我杀了他不好么?难道你真的想做他的女人?”冷雁菲颤声道:“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青阳道:“我杀了一个我一直很想杀掉的人,就这么回事。”冷雁菲道:“你是用什么法子杀了他的?”

许青阳诡笑道:“这可就不能告诉你了。”冷雁菲道:“你为什么要杀他?”许青阳摩挲着她的面颊,悠悠道:“因为他居然敢打你的主意……”冷雁菲咬了咬牙,道:“我不相信,你在撒谎……”

许青阳哈哈笑道:“你居然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撒谎!就凭这一点,我绝对不能放过你……”低头看见冷雁菲浅蓝色的绣鞋,纤巧柔美,绣着清幽的兰花,心里一动,轻轻脱下她的一只鞋,触手滑润细腻,轻柔无比。

冷雁菲内心慌乱不已,拼命把脚往回缩。许青阳把玩着这只绣鞋,呆呆出神,忽然一笑,随手揣进怀中。冷雁菲涨红了脸,怒道:“混帐东西,快把鞋子还给我!”

许青阳一声不吭,低头注视她莹白修长的小腿,胸口一热,伸手捉住她的足踝,温柔地抚摸着,手心温软如玉,带着销魂蚀魄的魔力。她用力挣扎着,大声道:“不要碰我!你这个魔鬼,离我远一点!”

许青阳搂住她,嘴唇贴在她耳畔,柔声笑道:“你害怕了是么?是怕我坏了你的清白,还是怕抵挡不住这种诱惑?”他的眼光刀一样锐利,却又春风一样柔媚,看上去就像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魔,邪魅、诡秘。她猛地扭转头,锐声道:“滚开,滚开,你快给我滚开!”

许青阳笑吟吟地亲了亲她的额头,轻轻揉捏她的足心。她拼命躲闪着,全身的血液仿佛要燃烧起来,苍白的脸上突然染上妖异的嫣红。只听他柔声道:“乖乖的,别怕,别怕,我会让你很舒服的,舒服得再也不想离开我……你若要恨人,只好恨江恨云了,是他害了你,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蠢,蠢得把自己的情人往别人怀里送……你就没想过也许他早就厌倦了你?放着姬如云那么美丽的女人不动心,鬼才相信……要么不正常,要么只是做做样子,装得道貌岸然,心里不知道怎么打主意呢……”

远处忽然再度响起铃声。许青阳皱了皱眉,站起身来。冷雁菲勉强坐起,发丝披拂,神情木然,仿佛一汪凝然不动的雪水。旷野中驰来三匹快马,马颈上系着金铃。马上的骑士看来混得都不错,穿着考究,连马鞭也装饰得十分陈丽。许青阳目光流转,注意到他们腰间佩戴的玉牌。

这三个人显然都喝了点酒,酒能壮胆,何况他们偏巧都认得绸缪仙子和许青阳,又正好撞上了这千载难逢的机遇。绸缪仙子冷雁菲,凝寒公子江恨云的情人,在荒郊野外和声名狼藉的许青阳偷情苟合,这消息无论如何都能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使这这个一向不可一世眼过于顶的绸缪仙子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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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寂寞何处03
三个人在一旁冷嘲热讽,大有捉奸捉双的满足感和得意劲。人一得意,就难免忘形,忘了自己是谁倒也无妨,偏偏他们忘了眼前的人是谁。

许青阳一伏身,突然箭一般窜了起来,凌空翻了个身,两只手分别轻轻搭上其中两人的肩膀,就像是挂在枝头的一枚半落不落的枯叶似的,轻轻一拨,他们的头颅就忽然掉了下来。

最后一人吓得魂不附体,拍马逃窜。许青阳冷笑一声,蓦地扬手,一条金丝射出,去势急如劲弩,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寒光。那人策马狂奔,本该能够躲过的,但那条金丝却如毒蛇一般紧紧钉着他,猛然间绕了两绕,就将他紧紧缠住,许青阳手一抖,金丝骤然收缩,那个人跟着飞了回来,落在那两具尸体上面,竟已气绝。他转头看着冷雁菲,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么?”

冷雁菲咬着牙冷冷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许青阳向她走过去,道:“你生气了?”冷雁菲一眼也没看他,两只手紧紧揪住地上的草皮,嘶声道:“你给我滚开!”

许青阳盯着她看了很久,霍然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冷雁菲跌跌撞撞地站起,悲愤交加,欲哭无泪,失魂落魄地沿来路回转。但是想不到那三匹马突然疾奔而来,狂嘶暴跳,一起朝她踢来。她面色顿变,失声惊呼,怎奈四肢疲软,体乏力怯,顿时万念俱灰,眼睁睁瞧着纷乱纵横的马蹄朝她当头踏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蓦觉腰间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缠绕住她,一股奇妙的巨大力量随即将她轻轻带起,她整个人便轻飘飘飞了起来。回头再看那三匹马,竟已头骨俱裂,倒地毙命。她心里明白是许青阳去而复返,眼里立即燃烧起愤怒的烈焰。金丝抖动,她跟着它一齐飞了回去,跌入许青阳的怀抱。她几乎同时就用尽全力推开他,自己则重重摔到了地上。

许青阳吃了一惊,伸手没能拉住她,脱口道:“你疯了么!”冷雁菲四肢百骸仿佛都要坼裂了,浑身疼痛不堪。她忍痛站起,踉踉跄跄往前走。许青阳惊异地望着她,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落寞,望着她的眼神也充满了怜惜和欠疚。他默默跟了她一阵,道:“天快黑了,我带你一程吧。”

冷雁菲置若罔闻。许青阳又道:“你现在全身使不上劲,又光着脚,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冷雁菲两眼直视前方,顾若无人。许青阳不死心,道:“这样吧,我把马借给你,你骑着,我走着,好不好?”冷雁菲仍不理会。许青阳叹了口气道:“你别这样,说句话不行么?”冷雁菲咬着唇一声不吭。

许青阳无计可施,苦笑道:“我真是自作自受……我刚才说的都是放屁,你千万别当真……”见冷雁菲依旧毫无反应,顿时气急败坏,狠狠道,“随你去吧!”策马飞奔,眨眼间就消失在低迷的烟草丛中,片刻之后却又再度回转,道:“此地离杭州城至少还有三十里路,你这么走,得走到半夜……上马吧……我知道你很难受,我方才发了疯……”

冷雁菲忍无可忍,厉声道:“你羞辱我还不够是么?”随手抓起一蓬乱草,劈头盖脸朝他掷去,但四肢无力,才到半途,已纷纷落地。她怔了怔,发足狂奔。许青阳紧追不舍,她急怒攻心,连咳带喘,发狠地抓起地上的沙石向他扔去。许青阳飞身下马,捉住她的两只手,轻轻一带,将她揽入怀中。她无力挣脱,只好使劲踩他、踢他、踹他。许青阳笑道:“我给你找把刀,干脆杀了我算了,这么着多费劲!”

冷雁菲怒容满面,骂道:“坏蛋,恶棍,卑鄙小人……”许青阳毫不介意,笑道:“好好好,我是,我是,我反正没做过好人,你张性骂个痛快,只要能解恨。”冷雁菲嘶声道:“放手,你这个坏蛋,快放手!”

许青阳道:“我不放手,我要送你回家去。”

冷雁菲愤怒得几乎要发狂,眼里噙满泪花,毫不妥协地对他拳打脚踢。许青阳猝不及防,鼻子上挨了一拳,立刻血涌如注。冷雁菲起初尚未察觉,渐渐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这才发现许青阳鼻子里血流不止,而自己的衣襟早已染红。她呆了半晌,怒道:“我讨厌看到男人流鼻血!你为什么不快点把血止住?”

许青阳笑了笑道:“我还以为这可以让你消消气呢……”

冷雁菲使劲咬着嘴唇,咬得鲜血淋漓。许青阳叹了口气,掏出丝巾为她拭去唇上的血痕,她用力打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抹掉脸上的泪珠,锐声道:“用不着你惺惺作态!”许青阳吃了一惊,猛地扳过她的肩来,道:“你哭了?”看到她泪痕满面,顿时心乱如麻,忙不迭要为她拭泪。

这时远远地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只听有人扬声道:“菲儿,菲儿,你在这里么?”两人闻言均是一惊。冷雁菲听出是陈雨烟的声音,急忙挣脱许青阳的双臂,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陈雨烟纵马驰来,旁边跟着冷雁菲的爱马“飞天”,她看到许青阳影影绰绰的身形,心中一怔,望着冷雁菲关切地问道:“菲儿,你没事吧?”冷雁菲咬着牙摇摇头。

飞天欢快地跑过来,亲热地蹭她的衣袖。她抓住缰绳,奈何浑身绵软无力,竟上不去。她羞愤交加,面红耳赤。许青阳一言不发地抱她上马。她怒气冲冲地甩开他的手,拍马前行。

陈雨烟默默地望着她,注意到她头发零乱,衣衫不整,甚至还光着脚,低声道:“菲儿,你告诉我实话,你真的没事么?”冷雁菲心里一酸,涩声道:“我……我没事……”

陈雨烟柔声道:“你停一下,我帮你弄弄头发……”轻轻帮她把头发抿好,轻声道:“许青阳欺负你了?”冷雁菲低着头不敢看她,强忍着泪。陈雨烟抚着她的肩头,道:“你连我也要瞒着么?”冷雁菲别过脸去,悄悄抹去脸颊上的泪珠,强笑道:“不是……我很好……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陈雨烟道:“我听见集市上人们议论纷纷,说有个姓于的花花公子当街抢走了一个女子,听他们的描述,我料想一定是你,就来碰碰运气……你看看后面,他又跟上来了。”

冷雁菲颤抖着嘶声道:“不要理他,我们快走!他……他是个疯子!”挥鞭策马,狂奔而去。

陈雨烟怔了半晌,掉转方向,长剑出鞘,冷森森的剑锋,直指许青阳眉心。许青阳用丝巾按着鼻子,含糊不清道:“江湖第一女杀手的剑,果然吓人得很!”陈雨烟冷冷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许青阳笑了笑道:“久闻陈姑娘杀手无情,想不到居然也这般多情。”陈雨烟道:“你回答我,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许青阳淡淡道:“什么也没做,玩笑开过火了而已。”陈雨烟冷冷地盯着他道:“开的是什么玩笑?”许青阳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陈雨烟眉头一挑,一字字道:“你应该知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许青阳笑道:“是不是也包括江恨云在内?”陈雨烟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许青阳悠悠道:“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陈雨烟慢慢道:“如果你只是想寻芳猎艳,离她远一点。”许青阳道:“如果不是呢?”陈雨烟不答,策马驰去。许青阳瞧着她的后形,微微一笑,心道:“陈雨烟倒也是个美人儿,只可惜女人味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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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寂寞何处04
城郊之外,一抹荒烟,绿草芊绵。冷书琪坟前长满凄迷如烟的野花。风凄雨零中,有色无香的花朵,闪烁着暗淡的冷光。清明苦雨,上坟之人寥寥无几。冷雁菲心境张寞凄凉,默默地锄刈杂草,撒上鲜花纸钱,焚香抚琴。琴声一响,空山凝云,声振林木,中有无限悲苦,惊心动魄。

陈雨烟在一旁为她打伞,眉黛低垂,神色凄凉。

冷雨渐息,上坟之人于风雨淋涔中隐约听到琴声飘忽幽冷,绵延不绝,不免心头漾酸,更觉凄苦。

幽兰露,如啼眼。冷雁菲怔怔出神,忽听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冷书琪昔年文质炳焕,其胸襟风度,也一味地大雅君子之风,俊发飘逸,奈何死于非命,到头来也不过荒草孤冢。姑娘如此哀苦,只是徒增烦恼而已,千古以来,谁能避开这一条末路?”冷雁菲微微一愣,举目四望,四野只见人影闪动,但所见非人。只听那人又道:“而姑娘琴艺超凡,大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功,我辈闻之,亦不免潸然泪下,只是可惜,可惜得很……”话声远去,最后消融成雨中一脉游丝,终竟无痕无迹。

陈雨烟道:“这人究竟想说什么?可惜什么?”冷雁菲微微蹙眉,沉吟不语。

这时忽见两少年联袂而来,方巾长衫,煞是潇洒,然而眉竖目张,英气逼人。两人足不沾地,倏然而至,抱拳道:“在下归子宏、葛世灵,久闻绸缪仙子武功出神入化,我等不才,特来讨教一二!”

冷雁菲淡淡道:“今日凄风苦雨,我心境欠佳,无意奉陪,还望二位见谅。”

归子宏不快道:“我等远道而来,诚心讨教,冷仙子一句话就要把我们打发了么?”

冷雁菲道:“我若再说十句话,你们会走么?”葛世灵怒道:“好个不可一世的狂婢!武林中盛传绸缪仙子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我等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掂量掂量你究竟有多大斤两,竟然横行武林这许多年!”

冷雁菲望着陈雨烟一笑,道:“少年轻狂,既可笑,又可嘉。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抱琴而起,野旷风急,她衣袂飘拂,宛如要乘风而去。

归子宏扬眉道:“今日冷仙子若不出手,只怕走不得。”

陈雨烟淡淡道:“两位执意如此,就由我来领教二位的绝世武功吧。”归子宏打量了她几眼,道:“你就是陈雨烟,江湖人称第一女杀手的铁蝴蝶陈雨烟?”陈雨烟道:“不错。”归子宏道:“久闻姑娘盛名,能与姑娘过招,在下实乃三生有幸——你的剑呢?”陈雨烟道:“我并不想杀你,何必用剑?”

归子宏大怒道:“狂婢敢尔!”语声拗怒急促,宛如一阵狂风骤雨劈面打来。冷雁菲慢慢道:“她这是为了你好,你别忘了她的身份,她若用剑,必要见血。清明苦雨,已足以让人万念俱灰,再见血腥,实在非我等所愿。”归子宏面色少和,道:“那你至少得选一样兵器,否则就是小瞧在下!”

冷雁菲淡淡道:“你又何必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也罢,雨烟,你就成全他吧。”

陈雨烟俯身折下一枝野花,道:“这就是了。”

归子宏含怒出手,电光闪闪,剑风过处,激起一片铜钱大小的沙石,看来剑法不弱。陈雨烟挥剑迎击,剑法若断若续,似吞似吐,如落日衔山,秋月坠江,恰与对方剑法生生相克。归子宏一剑落空,剑路顿变,力透剑身,盘旋护体,抖剑成虹,剑尖虚探实挑。

陈雨烟剑势如丝如缕,仿佛飘忽不定、一融即断的游丝,但险象丛生,归子宏已有捉襟见肘之虞。十招之后,陈雨烟手中花枝红光暴涨,驰奏风雨,飞流惊湍。归子宏躲闪不及,长剑被刺了个正着,虎口一麻,长剑几乎脱手飞出。他面皮紫涨,垂头丧气。

冷雁菲道:“你最好记住,这还不是她杀人的剑法,倘若当真临阵对敌,你在她手下绝对走不出三招——葛世灵,你还想试试么?”

葛世灵毫无怯意,朗声道:“那是自然!请赐教!”起手一剑,平稳疏畅,颇有大家之风。陈雨烟起剑即陡起壁立,剑势绮丽峭拔,奔腾湍急,不可抑制,犹如浩荡江水自宽广的河床突然涌入峡谷险滩一般。归子宏屏息静气,看得意摇神夺。葛世灵使尽浑身解数,仍只走到十招,还是被一剑刺中剑身,虎口剧痛,几乎把持不住。他满脸通红,默不一言。

两人悻悻离去,走不出多远,但见一个青衫人飞奔驰来,纳头便拜,又一齐回转。

冷雁菲看在眼里,皱了皱眉,淡淡道:“恐怕又有麻烦了。”

那青衫人文士打扮,襟度洒落,两鬓陈发已生,身法流畅舒展,才一眨眼就到了面前,对着冷雁菲欠身行礼,道:“小徒不自量力,冒犯之处,恳请姑娘见谅。”

冷雁菲打量着他,缓缓道:“先生可是槐堂四贤士中的‘断肠居士’闻汉秋闻先生?”青衫人微微一惊,笑道:“姑娘好眼力,不才正是闻汉秋。”冷雁菲微笑道:“先生四人超逸流俗,纵酒倾谈,遗落世事,我一向欣羡不已。今日得见先生,实属三生有幸。”

闻汉秋道:“槐堂清谈实乃不合时宜之举,早已为我等招来无数骂名,姑娘就莫要取笑了。”冷雁菲诧道:“先生这话从何说起?我绝无嘲讽之意。”闻汉秋淡淡一笑道:“那就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自取其辱了。子宏,拜帖可曾奉上?”归子宏讪讪道:“未曾。”

闻汉秋哼了一声道:“果然不出所料,就光顾着争勇斗狠了!”冷雁菲道:“怎么,先生的两位爱徒是送信来的?”闻汉秋道:“正是。待他二人出门,闻某方才想到小徒顽劣,心高气傲,不知天高地厚,极有可能向姑娘出手,故而赶来阻止……谁知到底晚了一步,让姑娘见笑了。”

冷雁菲笑道:“少年轻狂,本应如此。”接过拜帖一看,不禁讶然,惊奇地望了闻汉秋一眼,欲言又止。

闻汉秋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冷雁菲道:“想不到恃才傲物的槐堂四贤士竟然摧眉折腰事权贵,为这些市侩奸商驱遣,委实令人感慨万千。”闻汉秋道:“槐堂清谈不过是个笑话,我辈终究不能免俗,不得不顾念妻儿。姑娘若非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又岂能有此等闲情逸致?”

冷雁菲道:“原来诸位是为生计所迫……”闻汉秋道:“姑娘莫非觉得可笑?”冷雁菲正色道:“我只觉可叹。杨大全等一干人脑满肠肥,不学无术,先生却满腹文采,学富五车,为他们做事,先生不觉得太委屈了么?”

闻汉秋道:“闻某只恨书生百无一用,无法如同姑娘一般逾越名教,倾动流辈,只好为人跑腿。”冷雁菲道:“李白曾说:”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干虹霓。‘先生即使当真为生计所迫,也该’曳裾王门‘才是。“

闻汉秋大笑道:“绸缪仙子声名赫赫,闻某一向以为不知是何等八面玲珑、老于世故的人精,今日一见,原来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姑娘何不问问江恨云江公子,对此事作何感想!江公子妙手回春,名动江湖,动辄获金千斛,倒真是‘曳裾王门’了。我辈不才,不敢相比。”

冷雁菲皱眉道:“我若有失言之处,还望先生见谅,但请先生莫要殃及他人。”

闻汉秋淡淡一笑道:“只因姑娘误会得厉害,差使我等的并非杨大全之流。我辈纵然不才,也不至于仰贾人鼻息。日落时分,请姑娘驾临回春园,闻某当扫阶以待。告辞!”

冷雁菲目送他们离去,道:“杨大全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请我赴宴,他一定找了不少帮手……”陈雨烟看着她道:“把酒宴摆在秦楼楚馆,显然别有用心。”冷雁菲嫣然一笑,道:“哪怕是龙潭虎穴,又有何惧!只是时机不对,这帮人来得蹊跷。走吧,回去再说。”

夕曛暗淡,返照城头。成群的乌鸦从天际飞回,盘旋啼叫,喧嚣嘈杂。

冷雁菲皱着眉道:“这些乌鸦老是这么哑哑怪叫,吵得人好生心烦!”正说着,只听街市上一阵骚乱,随后只见黑压压一片车马自闹市中驰过,车盖衣冠光彩夺目。其中一个锦衣人缓辔而行,神态骄横,不可一世。冷雁菲诧道:“何许人也,这般张狂!”陈雨烟注目良久,道:“不知道,以前从未见过。”冷雁菲沉吟半晌,道:“你去把羽翎和小蛮叫上,我在金盏布庄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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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寂寞何处05
西子湖畔,留春园乃武林最负盛名的烟花地,销金窟。此时园中烛影摇红,人头簇簇,杨大全等绸布商正偎红倚翠,酣饮豪博,奴子摇扇,美人佐酒,玉盘鲜梅,吴盐似雪,饮馔精美,光映几案,纵酒颠狂,闹得昏天暗地。

冷雁菲缓步行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雪白的裙裾曳着宽广的飘带,迎风披拂。杨大全等人似乎有恃无恐,眼见她走进门来,兀自沉醉于狂欢极乐之中,只作不见。冷雁菲情知对方有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当下不动声色慢慢走到一个乐妓面前,张筝调弦。

杨大全等看在眼里,不明究里,偷偷对视,一言不发。

冷雁菲纤指轻挥,筝声乍起,宛如长风浩浩,横渡旷野,吹面生寒。乐声起初平稳舒缓,一似游龙夭矫飞腾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似有还无;渐而昂扬圆润,波澜起伏,陡转奇兀,慷慨高亢,愈激愈高,豪迈开朗,磅礴着一种震撼山岳的气势。乐声响彻云霄,声裂金石,完全掩盖了场内喧嚣之声,疾风也似地飘荡在花厅内外,满座为之失色。一曲终了,宛如雷霆收怒,江海凝光,四下阒然。

冷雁菲目光流转,盯着坐在主位的杨大全慢慢道:“是你向我下的拜帖?”杨大全面如土色,听到她开口,更觉心惊肉跳,连连摆手。冷雁菲淡淡道:“那么是哪位高人如此盛情,邀我在此相见?”

屏风后有人答道:“是我。”声音阴冷而低沉,煞是倨傲。一个衣冠光鲜的中年人缓步踱出,四十出头,阴鸷沉着,神气傲慢,正是黄昏时分在街头所见之锦衣人。随他现身的尚有四名文士,衣着简朴,沉默内敛,其中一人手持拂尘,仙风道骨。闻汉秋也在其中,想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槐堂四贤士了。

冷雁菲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对方,道:“阁下贵姓?”这人淡淡道:“五毒梅花平悟踪。”冷雁菲微微蹙眉,笑了笑道:“未知阁下投书相邀,有何贵干?”平悟踪挥手遣开杨大全,大马金刀地坐下,道:“奉敝上之命,与姑娘共商大计,以免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冷雁菲心头一动,忖道:“原来他背后还另有其人。”微微一笑道:“此话怎讲?”

平悟踪似笑非笑道:“何必着急,姑娘既来之则安之,先看一段歌舞如何?”也不待冷雁菲作答,轻轻击了三下掌,便闻得箫鼓大作,十六名身披轻绡的舞女鱼贯而出,翩翩起舞。

平悟踪道:“姑娘请上坐。”冷雁菲面带微笑,欠了欠身,萧然落座。平悟踪不露痕迹地打量着站在她身后的陈雨烟等人,一面暗中盘算,一面殷勤劝酒。冷雁菲酒到杯干,气度洒落。

片刻之后,乐声渐趋高昂激烈,突然一个休止,继而响起悠扬绵长的钟磬之声。冷雁菲眉头一皱,心道:“可恶,竟然在我面前上演天魔之舞,此人用心如此险恶,实在可恨!”

平悟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的一丝神情变化。

在绮靡柔媚的乐声中,十六名天魔舞女同时卸下上衣,袒胸露乳,双手合十,施展出浑身解数,将手腕上的金圈、脚踝上的银铃抖动,扭腰掀臀,扬眉流盼,作出勾魂摄魄的妖姿媚态,把每个男人的心撩拨得淫心大炽。

平悟踪斜着身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冷雁菲。冷雁菲若无其事,神色不变。陈雨烟面罩寒霜,眼角眉梢均带着一段杀气。陈羽翎满脸通红,低垂双眼。霍小蛮年幼无知,惊奇地瞪大眼睛,实在不明白,这么冷的天,这些舞女怎么一点都不怕冷。

方才被冷雁菲筝声镇住的场内人等,此刻酒助色胆,挥霍纵谈,淫声浪语,不绝于耳,甚至已有人在偷偷品评陈羽翎的身段容貌,在他们看来,陈羽翎实在是一等一的美人。陈羽翎又羞又气,使劲攥着拳头,暗暗发狠。冷雁菲目光在人群中一转,她的目光冷得像刀子,那些人立刻噤若寒蝉。

乐声越发淫靡,那十六名舞女忽然滴溜溜转起圈子来,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围成一簇,一个个面朝外向后弯腰,头靠头手挽手,缓缓旋转。

平悟踪哈哈一笑道:“冷仙子以为如何?”冷雁菲淡淡道:“阁下若想以此乱我心思,只怕要失望了。”平悟踪道:“冷仙子此言差矣,平某断无此意。”冷雁菲冷冷道:“希望阁下明白一件事,我不是傻瓜,我如果连阁下在打什么算盘都一无所知,这些年就白在江湖中混了!”

平悟踪淡淡道:“冷仙子纵横武林,驰骋江湖,这些小把戏自然见怪不怪,再加上修炼有道,岂有动心乱性之理?平某纵然不济,也不敢作此想。平某只是以为,你我共商大事,何须弄得太过紧张,在这种烟花之地,轻歌曼舞,朱颜微酡,遗落世事,彼此心无芥蒂,难道不好么?”

冷雁菲笑道:“那么此刻已酒过三巡,歌也听了,舞也看了,也该共商大计了吧?”平悟踪慢慢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冷雁菲道:“阁下请讲。”平悟踪道:“冷仙子大包大揽,已几乎逼出人命来了,尚不自知么?”冷雁菲惊讶道:“逼出人命?此话从何说起?”

平悟踪道:“冷仙子一家金盏布庄,如日中天,早已将许多同道中人逼上绝路……冷仙子不觉得生意太好也危险吗?”冷雁菲悠悠道:“平心而论,我还嫌不够好。”平悟踪一声冷笑,道:“狗急了尚且要跳墙,何况杨大全这些人也都是出了名的人精,冷仙子退一步海阔天空,何乐而不为,又何苦赶尽杀绝?”

冷雁菲微笑道:“原来阁下是做说客来的。那你不妨说说,我该怎么做才好?”平悟踪道:“很简单,放弃金盏布庄。”冷雁菲支颐微笑,一字字道:“办不到。”

平悟踪也不着急,缓缓道:“你在徐州、扬州、苏州、金陵尚有四家商号,你应该知道鞭长莫及的道理。何况如今玲珑仙子已经毁掉徐州的潇湘珠宝行,她一向与你不睦,倘若再有人在她耳边放放风,说不准又会痛下杀手。还有这四处的贾人,早已对你虎视眈眈,你可得小心,没准他们会尽弃前嫌,联手对付你冷仙子。你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寡不敌众,何况这些人也都是些有权优势的主儿,你若一意孤行,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再说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只要你放弃金盏布庄,你还有三家珠宝行,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冷雁菲笑道:“这个要求听起来似乎一点不过分,可是倘若我今天答应了,明天说不准又要我放弃其他商号了,是不是?”她笑靥如花,似乎毫不在意。

平悟踪盯着她道:“冷仙子多虑了。”冷雁菲笑容忽敛,冷冷道:“要我放弃,不可能,想都不要想!”平悟踪道:“自视太高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不妨告诉你,如今江南九十七家绸布庄统统归了一个大东家所有,你觉得自己有这么大能耐,可以和整个江南抗衡?”

冷雁菲饶有兴趣地问道:“这位大东家想必就是阁下的主人了,倒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平悟踪慢慢道:“这是一个你惹不起的人,他比你聪明,比你老道,比你显赫,比你有权有势。”冷雁菲淡淡道:“这我相信,这些年和我斗的人,大多比我有权有势,可我依然活着。”

平悟踪道:“你若不答应,今天恐怕就活不了了。”冷雁菲笑道:“原来这果然是鸿门宴。”平悟踪道:“你别指望会有人助你脱困。”冷雁菲神色自若,道:“你错了,我可没指望谁来救我。你不妨转告那位大人物,今天果然可以杀死我,他这后半辈子一定洪福齐天。”

平悟踪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如此强硬镇定,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他是谁么?”冷雁菲道:“我没兴趣,现在我准备走了,如果有人不乐意,尽管出手。”平悟踪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一挥手,埋伏在帷幔后的杀手立刻掩扑过来。陈雨烟身形晃动,挡在冷雁菲面前,剑未出鞘,已寒光流转,冷气逼人。平悟踪冷冷一笑道:“江湖第一女杀手,好得很,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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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寂寞何处06
陈雨烟冷冷道:“杀的就是你这种人。”声音尖锐冷峻。平悟踪淡淡道:“只怕还轮不到你来杀我。”青光一闪,陈雨烟长剑出鞘,森寒的剑光映着她清冷冷的眼,看上去冷如霜,静如岩。

冷雁菲眼角瞥见站在槐堂四贤士身边的归子宏和葛世灵,无声地笑了一笑。归子宏葛世灵明白她故意嘲弄自己,面皮红涨,就想杀上前去。闻汉秋不动声色地拦住他们。

十余名杀手同时扑向陈雨烟,刀剑交错,险象环生。陈雨烟抬手先接了一剑,身形流转,汪洋恣肆,如高山瀑流,奔泻而出。她一出手,众人便觉杀气如天风海雨一般,迎面扑来,平悟踪暗暗心惊,也不觉退了两步,留心看她的剑法,只觉剑如其人,尖锐冷峻,令人不寒而栗。

闻汉秋转头看着两名弟子,慢慢道:“你们看到了吗,这才是杀人的剑法,简单而有效,势不可当。昨日她若是如此出招,你们安有命在!”

陈羽翎憋了一肚子气,出手犀利狠辣。她同样用剑,剑势瑰丽变幻,起伏低昂,疾徐尽变,奔放流利。霍小蛮年纪虽小,剑法却也十分老到,剑光变幻,恰似骏马注坡,驰走风云,又如冲波激浪,曲折回旋的河川。身法跌宕起伏,忽而急促,忽而舒展,忽而平缓,忽而爽利明快,极尽变化之能事。

平悟踪委实没有想到连霍小蛮的剑法都如此高明,眉头微皱,道:“这个小丫头是什么来路?”闻汉秋道:“据说其父乃风雨不归人冷恨声,她的剑法一半得自家传,一半得自陈雨烟指点。这小姑娘的一手剑法,完全当得起‘峻丽’二字,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代名家。”

平悟踪鼻子里笑了一声,道:“倒也未必。不过这三名女子的确各有千秋,均非等闲之辈。奴子尚且如此,主子可见难缠,四位先生若是亲自出马,定能手到擒来!”

槐堂四贤士面面相觑,半晌无语。平悟踪淡淡道:“怎么,四位难道还想手下留情么?”闻汉秋看了他一眼,道:“我等好歹也有了一把年纪,围攻一个小姑娘,实在做不出来。”平悟踪慢慢道:“诸位果真爱惜羽毛,就该学学伯夷叔齐,又何必投书自荐?”闻汉秋苦笑了一下,道:“一着错,步步错。”平悟踪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天经地义,诸位千万不要觉得不妥。”

闻汉秋无奈,对冷雁菲拱了拱手,道:“得罪了,冷仙子!”他的身躯轻快无声的摆荡过来,飞扬的衣袖膨胀鼓起,犹如千斤重锤,击向冷雁菲双肩。冷雁菲不敢硬接,纤腰一折,轻轻掠开。两人一来一往,转眼已拆了十余招。冷雁菲始终不肯正面接招,轻盈流走,早已掠出花厅,此时月悬树梢,她的身影模糊成一抹淡淡的白光,在空中飞舞,令人眼花缭乱。闻汉秋掌法精湛,气脉贯通,精魄飞动,招招攻其不备,变化入神。

冷雁菲待对方攻出三十招后方才反击,出手轻柔无迹,恰似羚羊挂角,香象渡河,空灵奇幻,不可捉摸。她手中并无兵刃,但逸气凌云,闻汉秋只觉寒气逼人,无可措手,节节败退。

平悟踪皱眉不语,面有不悦之色。

成野鹤心念转动,缓步上前,道:“二弟,你且退下。”稽首行礼,掌中拂尘千万根柔丝化做漫天寒光,带着嘶嘶之声,罩向冷雁菲全身。冷雁菲衣袖飘拂,身畔花树顿时摇动不止,落花纷披,坠落到拂尘卷起的旋涡之中。成野鹤荡开落花,萧散闲适,一根拂尘擒纵自如,忽放忽收,浑浩流转,使得出神入化。冷雁菲进退从容,恰似游龙蜿蜒,纵横驱驰,又如白鹤高翔下览,高飞远引,如入无人之境。成野鹤一根拂尘尽管使得精气十足,起伏连绵,也奈何她不得。

两人转眼间业已交手四十余招,成野鹤一个不留神,拂尘上的万千柔丝竟被冷雁菲一双手削得一根不剩。漫说他自己心动神悖,闻汉秋等人动容失色,连一向阴冷的平悟踪也瞿然改容。

归子宏葛世灵见势不妙,厉喝一声,立刻纵身跃出,剑光一闪,朝冷雁菲左右肩井穴刺了过来。冷雁菲笑道:“你们俩终于跳出来了。”话音未落,对方已刷刷刺了三剑,恰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槐堂四贤士的另外两名弟子邹熙和陆浩歌也随即从两侧跃出,将冷雁菲围在中间。剑光闪电般亮起,顷刻之间,冷雁菲的胸腹下盘均已被雷轰电击似的剑势罩住。四剑合一,剑势大开大合,滴水不漏,锐不可当。他们的招数并无奇特之处,但快得不可思议,而且一剑刺出,兼有枪之威猛,刀之沉厚,剑之轻灵,极尽切、割、削、剁、挑、刺之能事,剑招绵延不绝,生生不息,四剑同时抢攻,但章法丝毫不乱,攻上的攻上,击下的击下,削肩的削肩,刺穴的刺穴,彼此间有惊人的默契。旁人乍眼望去,只见一团雪亮的剑光,不停的闪动跳跃,连他们自己的身形都完全淹没,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虽说旁观者清,但以平悟踪的目力修为,瞧着这瞬息万变、凌厉绝伦的剑阵,犹觉眼花缭乱,无可措手。

冷雁菲不敢大意,凝神观看对方出招。这四人分开来也许不堪一击,但因为他们在此剑阵上已不知侵淫了多少年,彼此息息相通,同进同退,每一剑刺出,都是致命的险招,冷雁菲已屡次遇险。四人闪转腾挪,动如脱兔,剑势如同滔滔江水,一泻千里,衔接绵密,无懈可击,满天剑影,如黑云压城,令人窒息。六招过后,紧跟着又是十余剑刺出,丝毫不给对方喘息余地。

槐堂四贤士捻须微笑,暗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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