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珍藏着一枚钮扣,天蓝色,圆圆的。有时坐在小窗前,把蓝扣子放在掌心,在明月的清辉下端详,蓝扣子泛着柔润动人的光泽,宛若一个晶莹的蓝色梦幻。 F7 z1 @! k/ p# R( Z/ c1 j9 T2 ~* l# z% p& ^1 X
梦幻里,是那段已逝去多年的少年故事。 + q. G" T+ L! A, b 4 Q( P2 P8 ^: ]2 `$ a: L 那年我考上了镇里的初中,见到了许多新鲜的面孔。那时我酷爱着绘画,便用破笔头逐一将这些面孔涂抹到我粗糙的画纸上。现在看来,自然是画得奇形怪状,乌七八糟,但那时却博得了同学们的许多喝彩。因为那时我已稍稍懂得了如何突出特征,因而时常有一些“传神之笔”。比如将鼻子画得高大如烟囱,同学们就知道是高鼻子唐广宁,将嘴画得阔如脸盆,无疑是大嘴孙小泉了。我几乎每天都要完成一幅“杰作”,趁大家去买午饭的时候,用唾沫粘在教室后面的墙壁上,大家回到教室便有了很好的笑料。倘若画的是他本人,那自然便黄了脸,在别人的调笑声中扯下来撕个粉碎。有几个女生因此好几天对我都是呲牙咧嘴横眉冷对。好在并没有人告到班主任那儿去,因为那时我的考试成绩从来都是第一,班主任跟我关系相当好,背地里叫我喊他大哥,虽然他已有五十几了。 ! r9 Q C, @6 U% \) ]9 n9 E, W ; B J" `2 x1 o 没有多久,班上六十余人差不多都已在我的画亮了相,最后便剩下白子惠。白子惠是一个文静的女孩,时常穿一件旧式的淡蓝色碎花衬衣,袖口还有两块补丁。 0 a0 M, m: G# U C! C$ }1 V* S+ v6 q/ c: b7 V- G( [
她是个让我为难的女孩。那张白皙的小脸实在是标致极了,我回头捕捉“特征”的时候,时常痴痴地看得呆了。我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画出她的头像,可我实在捕捉不到半点令人发笑的地方。最后我用红墨水染红了她的小嘴,红红的墨水渗出唇外,“她”便像刚喝了鲜血似的,狰狞而恐怖。 5 q( ]5 H2 M Y; S4 K" W- W 7 p8 e2 s; e* B5 ?! N 吃午饭的时候,大家自然是又闹又笑,大拍我的马屁。白子惠则静静地坐着,读着宋词。" X2 q" i7 \ o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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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别人,一定会将画像扯下来,可是白子惠没有。上课铃响了,老师的脚步声近了,白子惠依然静静地坐在那儿。我慌忙跑了过去,在众人的哄笑声里扯下了它。这是我第一次狼狈不堪自作自受。扭头看白子惠时,她正抿着小嘴偷偷地笑。+ Y5 H8 p( u# Q# ~! y9 j: o/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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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了晚自习,我还在攻一道数学题。高鼻子唐广宁这时开始翻别人的抽屉了。过了一会儿,他喊我:快过来瞧瞧,白子惠画了你的像哩。我好奇地跑过去,果然见到白子惠抽屉里有一本厚厚的画稿,画了山水花鸟,还有班上的许多女孩,而男孩只画了我一个,而且还题了一首小诗,只是诗的第六行缺了第一个字:“魏时枫叶/红到今否/青山白云低处/谁在无言/最最难忘/□不曾随流去/你可在枝头/瑟瑟发愁。”我读得摸头不知脑,唐广宁却叫了起来:“缺的那个字一定是‘爱’,你把每行第一个字串起来,就是‘魏红青谁最爱你’,哈哈,白子惠爱上你啦!”我说你别胡说别胡说,心中却有一种甜甜的感觉。唐广宁忽然又冒出一句:“要是缺的那个字是‘恨’呢?”我的笑脸一时僵住了。7 h( P' K0 d1 a2 q
+ n4 m" l! j. e" I 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画比我强多了。她似乎在无意中将每个人美化了许多,使得一个个看上去都是那么善良而友好。而我却总是有意地将别人加以丑化。唐广宁安慰我:白子惠把你画得这么帅,缺的那个字是“爱”的可能性更大。 . t" b# H3 l' {" Y6 g5 x- d5 N: w5 y- w
初二时,我和白子惠同桌,我便很认真地跟她学起绘画来。有一次学校举办绘画大赛,她似乎不太关心,我偷偷地将她的一幅画连同我的数件作品交了上去,没想到她得了一等奖,而我居然落了选。 4 \5 D/ [# O* R0 x Y1 H J4 x& v 学校奖给她一支画笔和一盒中国画颜料,她却送给了我,说:我以后怕是不会再画画了。我听不明白,糊里糊涂地接受了。6 Y) p& o* z& U$ F, L
K9 s6 k8 A. i 渐渐地我发现我去买午饭时白子惠总没有离开教室,而我买了饭回到教室时她却已捧着一缸凉开水在慢慢地喝。再后来,我怀疑她总没有吃午饭,问她,她却说早吃过了。有好几次天并不热,我却看见她白皙的脸上渗出汗来,下午上课时便昏睡在课桌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老师问一些很简单的问题,她也常回答得丢三拉四。 + i; \' u6 x6 e) A9 b0 S0 U& M9 U6 r. g% W8 @1 N
后来,我便多买了一份午饭,放在她的桌上。她坚决不肯吃,我便说用饭来换她的画稿。她便吃一顿午饭,给我两张画稿。这样没多久,那本画稿便几乎全部放进了我的抽屉,只有画着我头像的那张画稿,她还保存着。 / `! C3 A3 I; c0 U0 n$ l& L, b/ w6 Q7 g$ Y) q8 v9 q
那天后排的唐广宁正在吸墨水,我不小心猛地靠了一下,那墨水瓶便从书堆上倒下来,溅了白子惠一身。 $ D$ ^; W% j9 y5 p ! y Q6 Y; H# F4 R; [4 s 我立即表示说要买一件新的赔她。她说不必了不必了,后来便穿了一身更旧的衣服。那一定是她姐姐穿过的。 ; U8 F' Z! g% W: |# s g+ ?0 R+ E( E9 g$ x. t 那时街上流行红裙子。我想,白子惠穿上红裙子一定更加漂亮。 , |0 M2 K. k. b: D2 G+ ~ 1 j: w+ |7 T. d- ^: I- ~ 我暗暗地筹钱,先是卖了新凉鞋,后来又半价处理了新华字典。' K, B( p" ]$ ]# ?+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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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岁生日那天我并没有声张,因为我怕花掉半分钱。但晚上的时候,要好的同学还是带了礼物来看我。小小的宿舍里弥漫着蛋糕的清香,红红的烛光映红了许多天真的脸……我打开录音机,大家便在流行歌曲中大叫大嚷地闹开了。5 Y5 K" [! T+ ~3 @- i) e
4 L/ `1 L; T S. h 这时,我忽然发现白子惠微笑着站在门口,我立刻迎了上去。她缓缓低下头,用力地扯下了她上衣正中的一颗蓝扣子,递给我,轻轻地说:祝你生日快乐!我伸手接扣子的时候,顺势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是多么的小巧光滑,还在微微地颤动呢!明月的清辉勾勒出她亮丽柔美的曲线。她的脸,在红红的烛光中,显得异常的娇艳动人。我静静地看着她,她也静静地看着我。 ) m c; n& z) i* S- P$ s4 @1 d y7 e1 E2 G$ }
那时刻,我仿佛听到了一种成长的声音,14岁呵,我的14岁!男同学还在大抢蛋糕,只有唐广宁扭过头偷偷看了我们一眼……# X \; k# t( g. i4 l: O) d
! ~2 Y" F8 j) p B' F6 ~0 v( ~: g 第二天,我发现我的课桌上摆放着已卖出的新华字典和那双新凉鞋。唐广宁说是白子惠帮我赎回来的。 ! {6 s6 d) l( G* z8 d4 r ; J7 `0 D8 R% C' S+ h7 s- u 而白子惠却一整天没来上课。 ) M6 h2 r' o& M }) c3 ?( @4 D) ^3 J7 J" F) e8 @' l
我有一种预感:白子惠可能要退学了。" X& l+ [# x& F! H0 V2 L/ o: h2 h6 [
& p& S& P1 v) z6 G4 L1 O3 @2 T7 n [# P+ V 我用节省的钱以及部分生日礼物,再加上半箩筐好话,才从服装店换回一条红裙子。8 ?$ i) g& Q% T: J2 \$ r* x: 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