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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自是有情痴》—作者:深秋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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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35刀)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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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7 00: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人间自是有情痴
作者:深秋童话
第一卷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
第四章(1)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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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7 00: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第一章
第一章

天已经黑了,蔡明亚仍然守在母亲的病床前,呆呆凝视着墙上的挂历。这一页的正中是一个东方美女,下方是日期:一九九四年三月。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挂历上这个皮肤白皙,容貌姣好的女子很面熟,面容神态居然象极了一个女人,尤其是那流转的眼波,娇柔的表情简直与那个女人如出一辙。她忽地站起来,走过去将挂历摘下来,狠狠倒扣在桌子上,这才余恨未消地坐下来,目光又落在母亲衰老的面容上,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抢走了父亲,母亲不会积劳成疾,如今病体奄奄地躺在这里,自己也不会从小在单亲家庭中长大,学习成绩才会不好,连考了三年大学也没考上。尽管现在父亲已经与她离婚四年了,但蔡明亚心中还是一直痛恨那个叫何玉芬的女人。此时此刻,面对病危的母亲,她又开始了对那个女人的诅咒。

病床上母亲动了动,蔡明亚连忙俯下身,轻声呼唤:“妈,妈妈。”母亲睁开眼睛,看清楚女儿后,又费力地向四周看了看,气息微弱地问:“晓亚,你爸爸呢?”蔡明亚迟疑着答道:“妈,爸爸刚才打过电话来,马上就会到了。”母亲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蔡明亚焦急地看看手表:已经晚上七点多了。爸爸怎么还没到呢?虽说近来因为企业改制处于关键时期,身为总经理的他忙得脱不开身,但现在他无论如何也应该守在病危妻子的身边啊。蔡明亚越想越觉得委屈,怀着对父亲的不满,她站起身跑出病房,匆匆下楼来到医院大楼前广场上焦急地张望着,希望父亲那辆黑色奥迪车能马上驶进医院大门。

“明亚,在等你爸爸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明亚闻声回过头,看到了一个身材娇小,文静秀气的年轻女子。她认出这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正是这家医院院长的女儿——比自己大三岁的外科大夫张婉倩。张院长是父亲的老朋友,所以她与婉倩也相识。明亚点了点头。

“你妈妈情况怎么样了?”婉倩关切地问。

明亚摇了摇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今天下午已经下了病危通知。”

婉倩闻听也一脸忧色,但马上用安慰的口吻道:“别太难过,我相信你妈妈会转危为安的。”

明亚勉强笑了一下:“谢谢你,婉倩姐。”

婉倩陪她站了一会儿。三月的北京傍晚仍然寒意袭人,两个女孩子在夜风中站了一会就觉得有些受不了。

“婉倩姐,你快回家吧,不用陪我了。”明亚感动地说。

婉倩笑道:“那好吧,再见。”她转身离开了。明亚目送她离去,又看看手表:八点整。这时,一辆黑色奥迪轿车驶进大门,那正是爸爸的汽车,明亚赶紧跑了上去。轿车门打开,一位身材高大、外罩黑色风衣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爸,爸爸。”明亚哽咽着扑进父亲怀里。蔡鼎光轻轻拍了拍女儿肩头,问道:“你妈妈怎么样了?”明亚涌出泪花,摇了摇头。蔡鼎光眉头锁得更紧了,拉住女儿的手匆匆向诊室走去。

当父女俩赶到诊室时,发现医生和护士正围在刘淑芳床边。医生扭头看见了他,低声说:“很抱歉,您妻子恐怕无法熬过今天晚上,您要做好准备。”明亚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来,蔡鼎光震了一下,脸上掠过深深的哀伤。他走过来凝视着异常憔悴的妻子,久久无语。

夜深了,疲惫已极的明亚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蔡鼎光则始终坐在床边椅子上守候着生命垂危的妻子,他一动不动注视着淑芳,心里掠过莫名的悲哀。他对刘淑芳的感情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完全消失了,与她复婚只是为了女儿明亚。但此时他还是感到异常的沉痛。突然,他发现淑芳的头动了动,随即睁开了眼睛,他不由又惊又喜,问了一句:

“淑芳,你醒了?”

淑芳点点头,她凝视着丈夫,声音微弱但很清晰:“我好多了,鼎光。一点也不疼了。”

蔡鼎光心里先是一松,但马上就意识到这恐怕是妻子临终前的回光返照,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明亚这时也醒了,不相信地看着母亲:“妈——”

蔡鼎光回头吩咐女儿:“晓亚,你快去叫医生。”

明亚站起身,迟疑着。

“快去。”蔡鼎光大声说。

明亚拔腿跑了出去。

“鼎光,我们复婚四年来你是不是过得很难受?你心里是不是还记挂着她?”淑芳注视着丈夫问。

蔡鼎光脸色一变,眉头紧蹙,说:“淑芳,这时候你怎么还想这个无聊的问题?”停了停,他声音缓了一缓:“你好好休息吧,大夫一会就来。”

“这时候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告诉我,鼎光,你是不是后悔四年前与她离婚而与我复婚,你是不是后悔了?”淑芳仍不依不饶地问。

蔡鼎光实在有点忍耐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但马上他又控制住了自己,将头转开了。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明亚带着医生冲了进来,蔡鼎光正欲走开,不料淑芳却用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定定地看着他问:“鼎光,告诉我实话,你心里还想着她们母女吗?”蔡鼎光感到医生护士都用惊疑目光望着自己,不由十分尴尬,他又望了一眼妻子,发现淑芳正用一种焦急而又期待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明白她想听到否定的回答,但此时此刻他选择了沉默。明亚忍受不住,走过来大声说道:“妈,爸爸早把那个狐狸精女人忘了,所以才会在四年前把她和她女儿从家里赶出去。”

“明亚——”蔡鼎光厉声喝止了女儿,转头对医生说:“请你们一定要救活我妻子。”医生们围了过来,七手八脚进行了最后而无意义的抢救,蔡鼎光目睹着脑电图慢慢变成一条直线,目睹着明亚扑在母亲身体上放声痛哭,面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他的心也随之变得空空荡荡,他木然转过身,走出了诊室,走廊里响起了他沉重而孤独的脚步声。

一连几天明亚都不肯与父亲说话,她一时感到不能原谅父亲,二十年前在她只有三岁时,父亲就为了一个叫何玉芬的美丽女人与母亲离了婚,在随后的十六年她一直与母亲孤苦无依地度过,直到四年前父亲发现那个女人对他的不忠与欺骗,大怒之下和她离了婚并将她与她女儿赶出了家。在明亚的哭诉和恳求下,父亲和母亲终于复婚了,将母女俩接了回来。明亚开始真为父母的破镜重圆高兴不已,但马上发现一切并如她想象,父亲从不进母亲的房间,而是一个人住在书房里。他对母亲也总是淡淡的,表面上客气实际上却无一丝热情,每天早出晚归总是呆在单位里,即便是节假日他也很少在家。已长大成人的明亚终于意识到父母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了。他的心一定还在那个何玉芬身上,明亚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结论。如今母亲撒手而去,父亲居然在她临终前最想听到的一个回答都不肯说,这实在太伤明亚这个做女儿的心了。所以明亚决定不再理睬父亲。自从三次高考落榜后,明亚便自费上了大学,母亲去世后,原本对学习就不感兴趣的她如今更是一点念书的心思也没有了。她索性背着父亲退了学,把所有的时间都泡在皇冠俱乐部里。

皇冠俱乐部是首都最有名气的大型娱乐场所之一,不仅设备齐全,而且服务极为完备。随着知名度扩大,会员越来越多,明亚凭着父亲的名望与财富,毫不费力地成了会员。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当得知她是北京三环制药有限公司总经理蔡鼎光的独生女儿后,皇冠俱乐部老板钱百发还亲自见了她一面。面对这个首都娱乐餐饮业的名人,蔡明亚既感到荣幸又有几分不安。长着一双精光四溢三角眼,脸上总带一丝剽狠之色的钱百发对她倒是十分客气,表达了热忱的欢迎之意后便是请蔡明亚转达对其父蔡总经理的问候。末了还盛情邀请蔡氏父女到他豪宅做客。明亚自然一口答应。在回家的路上,明亚脑子里一直回忆着钱百发对父亲的恭维之词,她没想到连钱百发也对父亲这般礼敬。这令她这个女儿感到十分骄傲。

明亚推开家门,发现父亲正坐在客厅里。她很吃惊父亲会这么早回来。她叫了一声:“爸。”便在父亲对面坐了下来。如此近距离接触父亲,明亚才感到父亲憔悴了许多,父亲一向是个仪表儒雅、极有风度的人,但此时他面色疲惫、神情颓然,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昔地盯着自己。明亚不安起来,难道自己擅自退学的事父亲知道了?果然,父亲冷冷问道:

“我今天去大学一问才知道你已经退学二个多月了,你居然背着我擅自退学,你到底想怎么样?”

明亚低下头,过了半天才低声说:“爸,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念书,尤其妈妈一走,我更是没心思念下去了。”

蔡鼎光轻轻叹息一声,声音缓和下来:“晓亚,你应该好好为你的前途想一想,我花了那么多钱让你自费去念大学,你怎么可以才念了半年就退学呢?”见女儿不语,他又说:“我今天说尽了好话校方才同意你回去复学,听爸爸的话,明天就回学校去,好好把四年大学念完,不要再任性了。”

明亚仍没说话,停了一会,她抬起头,坚定地说:“爸,我真的不喜欢读书。而且我怎么努力成绩也不好,求您不要再勉强我了。”

“你才二十三岁,不念大学你想做什么?没有大学文凭你连份象样的工作都找不到。”蔡鼎光盯着她问。

明亚又不敢看父亲了,移开目光,说:“爸,我知道,这二个月来我也找过工作,给别人打工实在太累了,所以我,我想自己做老板,您能不能不能借我三十万,我想和别人合伙开个火锅城。”

蔡鼎光吃了一惊,问:“你一点经验都没有就想做生意?别人,是谁?”

明亚笑了一下,答道:“爸,这个人我是在皇冠俱乐部认识的,叫常发,经营着两家饭馆,现在正打算开个火锅店,资金不足,所以想找人入股。”

蔡鼎光脸上惊异之色更重:“皇冠俱乐部?西城区的皇冠俱乐部吗?晓亚,你经常去那里吗?”

明亚点点头:“对,爸,今天我报名成了会员,他们的钱老板还托我给您带好呢。”她边说边从兜里掏出钱百发的名片递给父亲,接下去道:“钱老板说久仰您大名,只是无缘相会,他还特地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呢。”

蔡鼎光没有接名片,他望着女儿摇了摇头:“晓亚,你做了这么多事怎么都不告诉我,你还当我是你父亲吗?”

明亚不自然道:“爸,这段时间你太忙,所以我才没打扰你。”

父亲突然站了起来,厉声道:“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父亲就马上退出那个俱乐部,立刻返回大学去念书。”

“为什么?”明亚惊异了。

蔡鼎光皱起了眉头,说:“钱百发决不是一个只做正当生意的人,对于这样有黑社会背景的人,我根本不想结交,还有,那个皇冠俱乐部环境非常复杂,有许多不三不四的人混迹其中。你一个女孩子以后不要去那里了。”

“爸,您这话太绝对了吧?我看常发就是个正经生意人——”

“晓亚,”蔡鼎光打断了她:“听爸爸的话马上返回大学去念书,这才是你应该走的路。”

明亚也站了起来,激动地说:“爸,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我讨厌念书,我一看到书本就头疼,实话告诉您,我已经将那些大学课本教材都扔进垃圾堆了,我是决不会回去的。”

父亲顿时气得变了脸色,怒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你真是连你妹妹明霞一丁点都不如。”

这句话一出口,客厅里顿时一片沉默,明亚的脸涨得通红,又是失望又是痛苦地望着父亲。蔡鼎光也怔住了,四年了,整整四年他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过离了婚的妻子何玉芬和她女儿明霞的名子。如今他却在明亚面前说了出来。

明亚狠狠咬着下唇,看着父亲问:“爸,你心里还想着她们,对不对?妈妈临终前曾问过您这个问题,您当时没回答,其实您已经默认了,这四年来您心里一直想着她们,是吗?”

父亲神色暗淡,回身坐下,没有回答。

明亚走到父亲面前含泪问道:“爸,那个女人那么欺骗您,伤害您,将莫大的耻辱加在您身上,您还是忘不了她吗?明霞也不是您亲生的,您还把她当女儿吗?”

看到女儿的泪光,蔡鼎光心里掠过一丝歉疚,说:“晓亚,你不要说了,爸爸不是这个意思。”

明亚一动不动望着父亲追问道:“您如果忘了她们,那妈妈生前您为什么对她那么冷淡?刚才又为什么把明霞称做我的妹妹?停了一下,她恶狠狠道:“明霞是个私生女,她不是我妹妹。”

蔡鼎光脸色一变,冷冷道:“最起码她勤奋好学,成绩优异,从小到大功课从来没用我操心,你为什么不能象她那样有上进心呢?”

明亚又一次涨红了脸,恨恨道:“如果您还当我是您女儿,就不要把我与这个私生女扯在一起。”说完这句话,她跑回了自己房间。客厅里静了下来。

蔡鼎光一个人静静坐在沙发里,时钟的嘀哒声在偌大的客厅里显得异常清脆,但他却充耳不闻,一个名子始终回荡在他心里——明霞,蔡明霞,他娇娇柔柔、聪明可爱的小女儿啊,这个他当做亲生女儿抚养了十五年的小女儿。四年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拒绝去想她和她母亲何玉芬,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激荡着对她的思念。他站起身走进卧室,从书橱里取下一本书翻开,凝望夹在里面的一张照片。这是他保存下来的唯一一张玉芬母女的合影。四年前他与淑芳复婚后,淑芳趁着他不在家时将几本夹有玉芬母女照片的影集全烧毁了。他回家后,只在未燃尽的火堆里找到了这张四角烧焦的照片。他的目光从美丽的玉芬移到了稚气的明霞身上,只有十来岁的明霞天真活泼、娇憨可爱,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写满了快乐。恍惚间小女儿就在眼前,手里扬着成绩单:“爸,爸,这次考试我又是第一名,英语还是满分。”他高兴地拍着女儿的头说:“好样的,爸爸一定要奖励你,你想要什么?”明霞拉住他胳膊娇声说:“星期天带我去北海,我要去划船。”“好,”他一口答应:“爸爸带你还有你妈妈一起去。”站在一边的玉芬笑了,深情地注视着他与女儿……

记忆慢慢褪去,照片上玉芬美丽的倩影浮了上来。他的眼睛湿润了。

如果淑芳的去世象一粒石子投入他记忆的深湖泛起了层层的涟漪,那么彭远翔的出现则象一块巨石撞开了他沉封已久记忆的大门。当时间进入八月底,人事科长带着恭敬的口吻请示他能否在本公司已确定接受的新毕业大学生名单上再增加一个人,并且这个人就是彭远翔时,蔡鼎光脸色一变,盯着人事科长问:“彭远翔?就是原生产车间病退工人彭忠民的儿子吗?”

“对,对,人事科长连声应道:“就是彭忠民的儿子,蔡总的记性真好,昨天彭忠民带着他儿子亲自找的我,老彭说他儿子今年大学毕业,非常希望能来咱们这样知名度高、效益好的国营大企业工作,尤其咱企业又是他干了一辈子的单位,感情很深,他希望他儿子也能干一辈子。”停了停,他又加了一句:“彭远翔本人也说愿意来公司工作。”

蔡鼎光皱了皱眉,问:“他既然愿意来,为什么不在几个月前我们公司去各大学招聘时报名,为什么要等到现在这个时候?”看到人事科长迟疑未答,他又问:彭远翔是不是因为他想去的单位没有去成,所以不得已才顺从了父母的意愿呢?”

人事科长不自然地笑了:“不瞒您说,这句话我也当面问过老彭,他连声否认,说他儿子原来想报考研究生,所以把分配的事耽误了。”

“彭远翔本人怎么回答?”蔡鼎光追问道。

“他涨红了脸,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蔡鼎光不再说话,目光落在写字台上。沉默了一会,人事科长笑着试探道:“彭远翔从小在咱们老厂职工住宅楼长大,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孝顺又有礼貌,您对他还有印象吧?”

蔡鼎光苦笑了一下,他对彭远翔不止有印象,而且印象太深了。那个身材瘦高、五官端正的少年与小女儿明霞一起长大,共同在职工家属楼住了十年,他怎么会没印象呢?他的耳边不自觉响起彭远翔亲切称呼他的声音:“蔡伯伯。”紧接着,小女儿明霞清脆的声音也萦绕在耳边:“爸,远翔哥今天带我去北海玩了一下午,他还捉了好几只蝴蝶送给我,好漂亮哪……

人事科长打量他变幻不定的神情,实在猜不透这位公司一把手的心思,他本以为彭家与蔡家是多年的老邻居了,彭远翔可以说是蔡鼎光看着长大的一个非常喜欢的晚辈,蔡总一定会爽快地答应接收他,但此时他看出了蔡鼎光的犹豫。他陪笑道:“蔡总,接收名单都已确定了,要不要他全在您一句话。”蔡鼎光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凝视窗外整齐的厂区淡淡地说:“你先下去吧,我考虑一下。”人事科长答应着下去了。经理室又恢复了平静,蔡鼎光目光转向远处天边的白云,心也驰入遥远的的过去。

二十年前,他顶着所有人的反对压力,与结发妻子刘淑芳离了婚,他将房子和所有存款都留给了她与女儿明亚,一个人搬到了制药厂职工住宅楼,在那里,他与十九岁的何玉芬结了婚。一年后,小女儿明霞出生了。明霞五岁时,生产车间工人彭忠民分到了房子就住在他们楼下。彭忠民有一儿一女,大儿子就是当时只有八岁的彭远翔。一个二楼一个三楼的邻居走动起来当然很方便,大人们很快便熟悉了,小孩子更是玩到了一起。也许由于家贫孩子立事早的缘故,彭远翔小小年纪便知道孝顺父母,爱护妹妹,尊敬长辈。明霞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脾气温和、对自己处处歉让、处处照顾的异性小伙伴。认识不过几天就一口一个远翔哥地叫他找他玩。这个称呼整整叫了十年。这十年中,蔡鼎光凭借自己过人的才干和不懈的努力,一步步升至主任、科长、副厂长,直至厂长,而彭忠民却始终是个不起眼的工人,并且因病早早退休了。尽管两家人的地位发生了变化,但彼此的交情却一直很好。玉芬经常到楼下彭家串门,明霞和远翔则在同一所学校读完了小学和中学。虽是不同年级,但在一个学校总能朝夕相处,两个人感情好得连大人都觉得惊讶。

一九九零年蔡鼎光达到了他事业的一个顶点,他成为三千多职工的制药厂厂长。但他的生活却跌入低谷,他与结婚十六年的妻子何玉芬离婚了,离婚的原因简单却让人难以接受,他发现抚养了十五年的女儿明霞不是自己的亲生的。这是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所无法忍受的,蔡鼎光也不例外,尽管十六年来他与何玉芬夫妻恩爱,日子过得甜蜜而幸福,但那一刻他还是毅然决然与妻子离了婚,玉芬的一再解释和苦苦哀求、小女儿明霞的涟涟泪水都没有动摇他的决心,在四年前那个寒冷的春天的夜晚,他把母女俩赶出了家门。从此玉芬和明霞永远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当时已经高中快毕业的彭远翔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也就从那时起,这个倔强的少年便不肯与他说一句话。在住宅楼里遇见他就低头走开,连招呼都不打。蔡鼎光心里明白他是为青梅竹马的小伙伴明霞的离去而怨恨自己。他没有责怪这个当时尚未成年的孩子,只是隐隐感到他对明霞的感情非同一般,好象已不仅仅把她当妹妹了。那时他也无心顾及这些,因为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六月初,制药厂职工住宅楼动迁,多年的老邻居就此离散。他再也没有见过彭远翔,只是后来听说他考上了大学,现在一想四年后的今天正是他大学毕业的日子。蔡鼎光脸上露出了苦笑,看来彭远翔并没有忘记四年前发生的一切,所以他一开始并不想来自己做总经理的制药公司,只是后来在没有找到合适接收单位的情况下,不得已才听从了父母的意愿。

蔡鼎光返回椅子上坐下,这一刻他突然做出了决定,接收彭远翔到本企业工作,他倒要看看这个当年沉默谦和的孩子是否还一如往昔般倔强。

九月的北京是美丽的。清晨,太阳喷薄而出,映红的朝霞染亮天际,明媚的阳光洒向大地,照耀着这座千年古都。七点刚过,大街小巷的车辆行人开始多起来。人们行色匆匆中带着对新的一天新的希望奔向各自不同的目的地。彭远翔正是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蕴育着无限生机和希望的日子里来到北京三环制药有限公司报到的。他心情并没有天气那么好,来到三环制药公司是他不得已的选择。由于英语口语不过关,他一心想去的那家外企最终没有录用他,而一般的小公司和私营企业他又根本看不上眼,于是一直到了八月中旬,他的工作还没有眉目,父亲背着他找了原企业的人事科长,拜托他接收自己这个大学刚毕业却又心高气傲的儿子。毕竟在一个工厂一起工作过多年,人事科长答应下来。彭忠民兴冲冲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忙于择业的儿子并要他与自己一起去见人事科长。没想到遭到儿子的一口回绝,说自己对三环制药公司根本没兴趣。彭忠民气坏了,大骂儿子混帐,说三环制药公司是北京最有名、效益也最好的国营大企业之一,还是自己原工作单位,总经理蔡鼎光是咱家从前的老邻居,一定会答应接收你,你为什么不想去?训斥的话说完,彭父最后又丢下一句:“你妈妈还没出院,你又找不到工作,难道还指望我养活全家老小吗?”正是这句话深深刺痛了二十三岁的彭远翔,母亲单位几年前就解体了,这么多年自己和妹妹又一直在念书,全家人的生活主要还是靠父亲的退休金,上个月母亲又因阑尾炎手术住进医院,这个时候自己怎么还能对工作挑三拣四呢?”于是他顺从了父亲的意愿。

彭远翔一走进三环制药公司大门,便吃了一惊,这已经不是自己儿时记忆中父亲的单位了,原来陈旧的办公楼、低矮的厂区早已不见,代之而起的是笔直的通道、整齐划一的楼房以及连缀其间的绿地草坪。正对大门的大花坛里鲜花盛开,蝴蝶飞舞,令人感觉仿佛到了公园一样。在公司人事部,他看到了十几位象他一样来报到的大学毕业生。通过交谈,他才发现好几位居然是研究生,其余人的学历也不比他差,他的傲气不知不觉收敛了。整个一天主要是参观公司的几个部门。这里良好的工作环境、井然有序的工作秩序以及员工埋头工作的敬业精神都令彭远翔触动非小,这分明是一家现代化企业,他以前对它的确太轻视了。和他一起来报到的年轻人都很兴奋,也很激动,他们对未来的乐观态度也感染了同样年轻的远翔,他的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

在了解完公司的大体情况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这些即将参加工作的年轻人都不约而同产生了一个心愿,都想亲眼见一下公司总经理蔡鼎光,因为蔡鼎光的名气太响亮了,而他们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这位优秀企业家,现在加盟他的公司,当然都想亲眼目睹这位顶头上司的风采,但令他们失望的是他们这天见到的是公司副总经理陈万山,陈万山热情地对他们表示了欢迎,并说大家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只管提出来,公司一定会考虑。远翔感到陈万山一边说一边不时打量自己,他也一定认出了自己。远翔想。对于陈万山他并不陌生,当年陈万山的家也住在职工家属住宅楼内,从幼年起远翔就不喜欢这个矮矮的胖子,他的笑容总是那么谄媚,而且他看女人的目光总是色迷迷的。陈万山资历很深,十年前就已是制药厂副厂长了,但四年前成为一把手的却是蔡鼎光,他心里一定很不甘心。

远翔盯着他圆得象冬瓜的脑袋正想着,会客室的门突然敲了二下,随即轻轻推开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穿一身深蓝色西服套装,领口处别着一枚精美胸针,衬得她光洁面容更加华贵。陈万山脸上一下子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说道:“原来是尚秘书,怎么,蔡总有事?”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美丽的女人是总经理蔡鼎光的秘书。尚秘书点了点头,答道:“对,蔡总想见一个人,所以让我带他去总经理室。”远翔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隐隐感到蔡鼎光想见的这个人就是自己。果然,尚秘书扫视着众人,悦耳的声音问道:“哪位是彭远翔?”远翔不安地站了起来。尚秘书打量着这个身材高高瘦瘦、面容英俊的青年,温和地说:“跟我来吧,蔡总想见你。”远翔低头跟随尚秘书走出会客室,身后留下同龄人妒忌的目光。

两人走入电梯。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尚秘书回头看了他一眼,远翔猜测她也一定在想这么多毕业生中总经理为什么单单接见他。来到顶层总经理室,尚秘书按下了外间的电话:“蔡总,彭远翔我已经带来了。”电话内传来蔡鼎光的声音:“让他进来。”

尚秘书答应着放下电话,指了指里间的房门对远翔说:“请进吧。”

远翔迟疑一下,推开房门轻轻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宽敞舒适、布置典雅的办公室,灿烂的阳光从落地窗照射进来,使房间异常明亮。北面的写字台后坐着一个人,正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远翔。远翔知道他就是自己曾经非常熟悉、后来却一度疏远的现任公司总经理蔡鼎光。远翔突然有点不敢面对他,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

“您好,总经理。”

蔡鼎光指了指对面沙发,说:“你坐吧。”

远翔走过来坐下,抬起了头。

从他走进来那一刻起,蔡鼎光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他,早已将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深觉时间对人改变之大,四年时间就把一个稚气瘦弱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尽管彭远翔看上去仍显得有些单薄,但宽阔的双肩,不再幼稚的眼神已证明他是个成年人了,已经开始独立地面对生活了。

彭远翔看着蔡鼎光,心里发出了同样感叹:时间对人改变好大。记忆中的蔡伯伯,要比现在年轻得多。那时的他总喜欢在清晨带小女儿明霞去跑步,远翔常常在早饭前看到他们父女俩有说有笑地跑回来,父女俩都显得那么年轻而富有朝气。而如今远翔却感到时间象一把无情的刻刀在蔡鼎光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不过四年时间,他就衰老了这么多,远翔心里一阵难过,由自主转开了目光。

蔡鼎光首先打破沉默,问:“你父母身体好吗?”

远翔迟疑了一下,答道:“我爸爸还好,我妈妈上个月做手术住进了医院,不过现在已经康复了,今天就能出院。”

蔡鼎光震了一下,他知道彭忠民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才会早早病休回家,没想到他母亲也生病住院了,他打量着远翔,看来这个年轻人真的很需要挣钱养家,承担起生活的重压。他把身体向后一靠,淡淡地说:

“远翔,公司的几个部门你今天已经参观过了,也都有了印象,你想去哪个部门?说出来我一定答应你。”

远翔一震,接着心头一热,蔡鼎光依然把自己当成他的晚辈啊,想想四年前对他的一度怨恨疏远,此番来到他公司的种种不情愿,他低下了头,声音因感动而颤抖:“谢谢您,蔡伯伯——”他突然意识到失言,连忙改口:“总经理,谢谢您。”

蔡鼎光笑了:“喜欢的话还是叫我蔡伯伯吧,从小到大你一直这么叫我,我还是习惯这个称呼。”

远翔心头翻滚,抬起头来注视他,蔡鼎光也正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他。这一刻,逝去的岁月仿佛又流转回来,两个人心中都回荡着昔日的温情。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明霞,那个他们都曾非常亲近和喜爱的小女孩。远翔又一次低下头,他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他生怕自己会想到那个寒冷的春天的夜晚,四年来只要一想到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他对蔡鼎光就不能不产生一丝怨恨,这也正是他一开始不愿来制药公司的真正原因。过了一会,他抬起头,说:“我想去销售部。”

蔡鼎光略感惊讶:“那可是份很辛苦的工作,也很复杂,你能适应得了吗?”

“越是辛苦复杂的工作越能锻炼人,我想使自己尽快成熟起来。另外——”远翔犹豫一下,说:“销售工作做得好,还有提成奖金,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增加自己的收入。”

蔡鼎光打量了他片刻,问:“通过一天的参观了解,你对公司有什么看法和建议?”

远翔思索着答道:“我觉得公司的管理是科学和行之有效的,只是有的部门好象只有象征意义。”

“你觉得应该精简机构?”

远翔点点头:“对,现代企业制度都是精炼和高效的。我们企业也需要不断地改进。这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企业。”

蔡鼎光停了片刻,说:“远翔,做事既需要雷厉风行,也需要循序渐进,要有足够的耐心和韧性。”

远翔看着他,思索不语。

望着面前这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蔡鼎光不禁想起自己的青年时代。他刚参加工作时还没有远翔现在大,他当时只有二十岁,只想一心当个好工人,绝没想到日后会成为厂长,总经理。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愿望是什么。于是他问:“远翔,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远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有回答。

“说出来,蔡伯伯不会笑你的。”蔡鼎光和蔼地说。

远翔鼓足所有的勇气,答道:“我想日后有一天能坐上您的位子。”

蔡鼎光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蔡伯伯,您说过不会笑话我的。”远翔脸一下子涨红了。

蔡鼎光收敛了笑容:“好,到底年轻人有抱负,你敢想,希望你也敢做,具备说到做到的能力。”

“我会努力的。”远翔说。这时写字台上电话响了,蔡鼎光按下键,传来尚秘书的声音:“蔡总,荣成公司徐总的电话。”

“接进来吧。”

远翔连忙站起身,说:“蔡伯伯,我回人事部了。”

蔡鼎光点点头,远翔退了出去。

黄昏时分,远翔走出公司大门。这时他心情异常轻松,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他看看手表,突然想起今天是母亲出院的日子,于是他连忙坐公交车赶到医院。

一进病房他就看到父亲与妹妹正在帮母亲收拾东西。远翔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彭父看着儿子问:“怎么样,第一天上班,见到蔡总了吗?”

远翔答道:“不但见到了,他还与我聊了很久,他还问你和妈的身体怎么样。”

“真的吗?”彭父高兴地问,见儿子点头,他不由喜笑颜开:“我就知道蔡鼎光会记得你,你是他看着长大的吗。”

一家人收拾好东西,彭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对儿子说:“远翔,这次我能康复多亏了这些医务人员,我和你爸打算请他们周日到家里吃顿饭,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请到了,只有外科副主任张大夫没请到,你现在去四楼值班室看看她来了没有,如果来了的话,请她周日上午十一点来家里吃饭。”远翔答应着走了出去。他来到四楼值班室,看见一位年轻女医生和一位护士正在值班。

远翔问女医生:“请问外科张副主任什么时候来?”

女医生不胜诧异地抬起头,当看清面前这个斯文帅气的小伙子时,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旁边的护士会心地笑了:“你说什么呀?这位就是外科副主任张婉倩医生。”

远翔一惊,打量她一眼,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没想到张大夫这么年轻。”

张婉倩微微一笑,盯着他问:“你可能认为张大夫是个老太婆吧?”

远翔连忙摇头否认:“不,不是。”停了片刻,他说:“你好,张大夫。三零一房病人黄水芬是我母亲,我今天是来接她出院的,为了感谢几位医生护士对我母亲的悉心照顾,我们打算在这周日上午十一点请诸位到我家吃顿饭,不知张大夫有没有空?”

张婉倩久久凝视着远翔英俊而带有书卷气的面容,没有回答。

远翔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转开了脸。过了一会,他听到张婉倩说:“周日?那天我有事,有个同学聚会——”

“这太遗憾了,改日吧,再见。”

远翔转身欲走,不料张婉倩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下。”见他回过头,于是笑道:“我说我有事,可我并没说我不去呀。”她凝视着远翔,郑重说道:“同学聚会我可以不去,你母亲请我,我一定去。”

远翔一怔,望着这位年轻的女医生,看到了她眼中流露出的柔情,他不由震了一下。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35刀)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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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7 00: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第二章
第二章

相对于北京炎热的夏天,不少人更喜欢它的冬天。彭远翔就是如此,他坐在出租车内,心情愉快地打量着窗外冬日的景观。他的手里拿着公文包,里面装着刚刚与客户签定的合同。这又是一笔数十万元的生意,看来这个月他应该是整个销售部业绩最好的。

参加工作半年来,他已经成为销售部的业务骨干,不但受到公司上下的一致肯定,他的收入也大幅增加,上个月他把工资连同资金共计四千多元带回家时,父母脸上真是乐开了花。对远翔来说,收入增加还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获得了蔡鼎光的信任,想到蔡伯伯那赞赏的目光,远翔笑了。对于一个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得到公司一把手的赏识更为重要的呢?

出租车停在公司大门外,远翔下了车,向办公楼走去。他一走进销售部,便发现同事们都用一种既羡慕又妒忌的目光看着他,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部门经理沈良走了过来,亲切地问:“小彭,回来了?”远翔点点头,打开公文包,将合同交给沈经理,说:“合同已经签下来了,对方三个月后付款。”沈经理看了看合同,然后拍拍他肩头道:“好样的,小彭,你才来半年,就成了我们部里的业务骨干,怪不得——”他没说下去。

一同事接了下去:“怪不得连总经理都夸奖你呢?”远翔震了一下,看着沈经理。沈经理笑道:“上午蔡总经理打过电话来,说几个月来我们销售部业绩很好,尤其提到了你,说你工作完全能独挡一面,我与部里几位老同志研究了一下,决定提升你为业务组长,任命报告已经递上去了,估计蔡总明天就能批下来。”

远翔又惊又喜,销售部的几个业务组长无不是老资格的业务骨干,多年来业绩斐然,他不过才来了半年。而且提拔他为新的业务组长就意味着撤掉原有的业务组长。他知道如果不是蔡鼎光的那个电话,销售部不会做出这个决定。一个同事走过来,笑道:“恭喜你啊,彭组长,以后你就是我们的直接领导了,请多关照。”远翔不自然道:“别这样说,我现在不是。”另一同事说:“明天蔡总的批复一下来,你就是了。”

话声未落,敲门声传来,尚秘书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她将手里的文件交给沈经理:“蔡总让我把他批复送过来。”随后她笑着对远翔说:“恭喜你了,小彭。”远翔连忙谦虚了几句。沈经理接过批复,对原来的业务组长说:“你把工作交接一下。”

尚秘书走后,原业务组长开始向远翔转交工作。看到他黯然失神的样子,远翔心里也不好受,也很不自在。正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一个同事拿起电话接听,随即叫他:“小彭,你女朋友的电话。”远翔脸一红:“你说什么?”同事笑道:“这位张小姐天天三四个电话找你,难道不是你女朋友吗?”远翔不语,走过来接听,话筒内传来张婉倩温柔的声音:

“远翔,是我,我刚买了音乐会的票,晚上我们一起去听音乐会,好不好?”

远翔迟疑了一下:“这——”

婉倩的声音又传来:“下班后我开车来接你,再见。”

远翔只得说:“再见。”

五点刚过,一辆红色捷达轿车便停在制药公司大门外,张婉倩将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注视着大门。她等了很长时间,也没在下班的员工中发现远翔,不觉有点焦急,于是从车上下来,倚在车门边等他。

自从半年前在医院里认识远翔来,婉倩就对这个刚刚大学毕业的英俊小伙子一见倾心,在彭氏夫妇答谢医务人员的酒席上,她不但有意坐在远翔身边与他交谈,而且告辞时特地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可一连几天她都没有等到远翔的电话,最后她只好主动出击,买了好多补品以探望彭母的名义来到彭家。她实在太想见到这个高高瘦瘦、一脸书卷气的小伙子了。彭氏夫妇对她这个名牌医科大学毕业、出身富裕却不娇气的年轻女医生很有好感,在他们的大力撮合下,远翔与她开始了交往。

半年来,婉倩从对他的一见钟情发展到倾心相爱,她感到远翔正是她一直寻找的伴侣。英俊、斯文,有抱负有才华,待人体贴又特别孝顺父母,样样都合她的心意。但在找到意中人的欣喜之余,她感到远翔对她好像不太在意,决没有自己对他那么热情。这让她不免感到几分苦恼。

婉倩等了许久,终于看到远翔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她连忙迎了上去,

“远翔,我等你好久了。”她口气里带着几分埋怨。

远翔停下脚步,看看左右好奇注视他们的同事,不自然地说:“我们走吧。”

两人上了车,婉倩开车。

远翔说:“婉倩,对不起,晚上我不能陪你听音乐会了。”婉倩一惊,问:“为什么?”远翔拍拍手里的文件夹,答道:“今天下午刚任命我为销售部的业务组长,有些材料转交到我手里,我回去要好好研究一下。”婉倩笑道:“原来是这样,恭喜你。”她看一眼手表,说:“这样吧,我们先吃饭,然后再送你回家。”

婉倩把车开到一家酒楼前。两人下了车走进酒楼,找了个空位坐下。饭菜端上来后,婉倩拿起筷子,发现远翔正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听着什么。婉倩留心一听,原来酒楼音响里正播放一首歌——罗大佑的《恋曲1990》。

婉倩听了一会,笑道:“这道歌五年前风靡一时,当时我正在医大读书,我也好喜欢这首歌。”远翔毫无反应,好象根本没听见她说话,只呆呆坐在那里,整个人痴了一样。婉倩很奇怪,又叫了他一声,他仍无反应。

整个歌曲播完,远翔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婉倩突然发现他眼中似乎闪动着泪光,不由大吃一惊,问道:“远翔,你怎么了?”远翔摇摇头,转开了脸。沉默了一会,婉倩看着饭菜说:“我们还是快吃饭吧,不然都凉了。”远翔仍无语。这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闷,两人都默不作声。

吃完饭,两人向外走。在酒楼门口迎面碰上一对手挽着手走进来的男女,女孩儿二十二三岁,身材丰腴,脸上笑语盈盈,明艳动人,左右手中指上各戴一只钻戒。

她一看到婉倩便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婉倩姐。”

婉倩也惊喜地迎了上去,亲热地拉住她的手问:“明亚,你也来吃饭?”

这女孩儿正是蔡明亚,她笑着点点头,然后为婉倩介绍身边三十多岁男子:“这是我生意上的朋友,常发。”

婉倩心里不觉有点奇怪,因为看到刚才两人亲热的举止,她还以为这是她男朋友,没想到明亚只说是生意上的朋友。

她礼貌客气地与常发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为明亚介绍远翔:“这是我男朋友——”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发现远翔神情大变,再回头一看,明亚也变了脸色,她盯着远翔冷冷道:“彭远翔,原来是你。”

远翔淡淡答道:“不错,是我。”

明亚哼了一声,扭头问婉倩:“你男朋友就是他?”

婉倩点点头,忍不住问:“明亚,你们认识?”

明亚冷笑着答道:“当年他们家就住在我爸爸家楼下,我们怎么会不认识?”她看着远翔又挖苦了一句:“我听爸爸说你到他公司工作,没想到你不但会讨好我爸爸,还这么会交女朋友,婉倩姐,你要当心。我走了,再见。”说完这句话,她便和常发掉头而去。

远翔与婉倩走出了酒楼。婉倩停下脚步,问:“原来你们家与蔡叔叔家是多年前的老邻居,你小时候就认识蔡叔叔吗?”远翔转开目光,答道:“对,当年我们都住在制药厂职工住宅楼内。”

婉倩又问:“远翔,这些情况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远翔皱皱眉,道:“有这个必要吗?”

婉倩接下去问:“你与明亚也算多年不见的儿时伙伴,怎么一见面都那么冷淡,你们小时候处得不好吗?”

远翔蹙紧了眉头,冷冷道:“你是不是要我把童年幼年的每一件事都告诉你,这样做你不觉得厌烦吗?”

婉倩脸色微变,解释道:“远翔,我是你女朋友,所以才想多了解一下——”

远翔不等她说完,快步走向路边,抬手去叫出租车。婉倩实在忍不住了,追上去问:“远翔,这倒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一问你小时候的事你这么反感?你和蔡明亚到底因为什么不和的呢?”

远翔大声答道:“我们小时候就不是朋友,长大了也不是,这就是答案。”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上了出租车。

婉倩目送出租车离去,心里委屈已极。同时她也一直在想:他与蔡明亚小时候为什么会翻脸呢?那首《恋曲1990》对他又有什么特殊意义呢?”

彭远翔坐在出租车内,透过车窗,他看到两边的街景飞速向后退去,就如同这几年飞速流转的时光,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

他的耳边突然掠过这首罗大佑的《恋曲1990》,五年时光转瞬即逝,如今转头去看,记忆仍是如此清晰。

童年时的蔡明霞长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对浅浅的酒窝,一张生气时就会微微翘起的小嘴,说不出的招人喜爱。当八岁的远翔随父母搬到制药厂职工住宅楼,第一次见到这个住在楼上的小妹妹时,就情不自禁想:自己若是再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因为他觉得她比妹妹远秋还可爱,于是他常常不由自主接近她,讨好她。明霞也很快喜欢上了懂事听话的他。两个人的童年就是在这种亲密无间、两小无猜的友谊中度过的。

进入中学以后,二人在亲似兄妹的关系上又多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彼此都有意分开距离,内心却时时牵挂对方,上了中学的明霞可爱中透着娇美,加上她聪明好学,成绩拔尖,年年都是学年的第一名,很快成为男同学追逐的目标,可骄傲的她对谁都不理不睬,只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远翔哥才肯露出甜甜的笑容。远翔自然心领神会,马上承担起了她保护人的角色。远翔擅长打篮球,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打起架来又不要命,所以那些围在明霞身边的少年都吓跑了。只是蔡鼎光家教很严,明霞与远翔谁也不敢让他知道二人早恋的关系。每天早晨,两人就在公共汽车站碰头,然后一同上学。

当时蔡鼎光与玉芬母女住在一起,明亚每个月来取生活费,对于这个三岁起便未尽抚养义务的女儿,蔡鼎光甚感内疚,除了每月多给她生活费外,每到节假日还接她过来住几天。但明亚在母亲的影响下从小就恨透了玉芬母女,所以每次住在父亲家,她总要寻衅和玉芬吵架或是偷偷欺负小她四岁的妹妹明霞。有一次她乘妹妹不在卧室,在明霞新买的书包上泼上了钢笔水。明霞发现后没敢告诉父母。因为她怕妈妈会因此与姐姐争吵。爸爸会为这件事更加忧心重重。第二天上学时远翔发现了她弄脏的书包,连声追问。听完明霞委屈地叙述,远翔不禁大怒。他早对明亚欺负妹妹的行径忍无可忍了。于是这天一放学,他就在路上堵住了明亚,厉声警告她不许再欺负明霞,否则他就收拾她。脾气暴躁的明亚骂了他几句,十七岁的远翔就毫不客气地打了她两拳,将她打翻在地,若不是明霞拉住他,他还会上去再踢她两脚。明亚哭着跑了,从此以后,两人便结下了仇。一直到职工住宅楼动迁,两人都没正眼看过对方。

时光很快进入1990年,这一年罗大佑的《恋曲1990》在北京流行一时,十八岁的远翔与不到十五岁的明霞都非常喜欢这首旋律优美、意境深远的歌,看到明霞那么喜欢这首歌,远翔便买了一盘罗大佑的磁带,磁带里的第一首歌就是这首《恋曲1990》,他打算第二天送给明霞,给她一个惊喜。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天气非常好,天空蓝蓝的,飘浮着朵朵白云就象一匹匹精美的绵缎。小鸟在住宅楼外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唱着。

他来到公共汽车站,明霞已经在那儿等他了。远翔拿出磁带,递到了她的手里。明霞脸上一下子露出甜甜的微笑:“谢谢你,远翔哥。”

不知为什么,近来远翔只要一看到她乌溜溜的黑眼睛,心就会跳个不停。他低下头没说话,心里却是甜甜的。两个人都沉浸在彼此带来的喜悦里,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一个男人已经盯着他们很久了。这个男人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瘦脸尖腮,目光阴冷,看上去阴森森的令人感觉极不舒服。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明霞的脸。

明霞后来注意到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吓得一下子躲在远翔身后,远翔很奇怪,问:“明霞,你怎么了?”

明霞指指那个男人,低声道:“远翔哥,今天早晨,我一出家门就看到了这个人,他好象一直跟着我。”

远翔马上警惕起来,上下打量他。

那个男人走了过来,盯着明霞问:“你叫蔡明霞,对吗?”他的普通话说得极不标准,听起来很刺耳,而且他看明霞的目光也是贼溜溜的不怀好意。

明霞不敢回答,远翔挺身挡在明霞身前,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个男人没理睬他,对明霞说:“你的母亲叫何玉芬,你的生日是一九七六年六月,对吗?”

明霞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妈妈吗?”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只是用那种怪怪的目光打量她。

这时公共汽车开过来了,远翔拉着明霞的手上了汽车,那个男人总算没有跟上来,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明霞奇怪地问:“这个人我从来没见过,他是怎么知道我和我妈妈名子的?而且他还知道我的生日?”远翔安慰她说:“别担心,这个人也许是你妈妈认识的一个熟人,所以才会知道。”

明霞又问:“远翔哥,这个人是外地人?”

“对,他是个广东人。”

“你怎么知道?”

“我们班这学期转来一个广东学生,口音和刚才这个男人一样。”

汽车到站后两人下了车,一前一后走进校门。

这一天的上午同往常一样度过。但不知为什么,远翔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好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事实证明了他的预感。下午上完第一节课,课间休息时,远翔和几个男同学来到操场上打篮球,无意中一抬头,发现蔡鼎光正站在操场边。对于明霞的父亲,他一向是很敬重的,他马上走了过去,尊敬地叫了声:“蔡伯伯。”

蔡鼎光一看是他,便淡淡笑了一下:“远翔,是你,在玩篮球?”

“对。蔡伯伯,您是来找明霞的吗?”他问。

蔡鼎光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远翔突然注意到蔡伯伯今天的气色不太好,神情好象很压抑。这时候明霞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她跑到父亲面前拉住了他的手,笑道:“爸,我已经向老师请过假了,我们走吧。”她一扭头看见了远翔,不由惊喜地问了一句:“远翔哥,你也在这儿?”

远翔笑着点点头,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明霞不假思索地答道:“爸爸要带我去医院,所以我刚刚去老师那里请了假。”

“去医院?”远翔吃了一惊,问:“你没生病啊,为什么去医院?”他不由自主地望了蔡伯伯一眼,发现他脸色异常难看。

明霞天真无邪地笑着,一点不知命运的危机正一步步向她走来,她向远翔解释道:“远翔哥,爸爸说他有一个朋友在医院工作,今天下午正好有空,所以要带我去找他检查身体。”

远翔心中掠过一丝疑惑:只因为朋友有空,就让女儿请假去医院?他又看了看蔡鼎光,蔡鼎光回避了他的目光,对女儿说:“走吧。”明霞挽起父亲的胳膊说了一声:“远翔哥,再见。”便和父亲一起走出了校门。远翔目送父女俩上了出租车,心里那种不详之感更重了。

这一下午远翔心神不宁,他盼望明霞检查完身体能马上回到学校,但明霞始终没回来。放学后他来到公共汽车站等明霞,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明霞。这时晴了一天的天空开始变阴,并且稀稀沥沥下起了小雨。他只好先回家了。

吃晚饭时,他听到有人敲门,于是起身开了门。

明霞的妈妈何玉芬站在门外,她是街坊四邻公认的美人,身材婀娜多姿,面目清秀标致,明霞白嫩的皮肤、水灵灵的眼睛就来自于她的遗传。此时,她秋水盈盈的眼睛却写满了焦虑。

“远翔,你有没有看到明霞?这孩子现在还没有回来,你知道她放学后去了哪里吗?”

远翔连忙告诉她:“何阿姨,您别担心,今天下午,蔡伯伯来到学校把明霞接走了,他说要带明霞去医院检查身体。

“什么?”何玉芬一下子呆住了,美丽的脸蛋顿时失去了血色,远翔注意到她身子发抖几乎站立不住,不由惊讶了:“何阿姨,你怎么了?”

何玉芬呆呆地站着,好象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

彭母走了过来,安慰她道:“玉芬,明霞是和她爸爸出去的,不会有事,他们父女俩一会儿就会回来,你别担心。”

何玉芬一语不发转身走了,远翔望着她摇晃的背影,预感到今天晚上明霞家中恐怕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到了晚上,远翔和妹妹远秋正在客厅里写作业,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大声斥责声,远翔侧耳一听,好象是蔡伯伯的训斥声,这中间还夹杂着明霞和她妈妈的哭泣声。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她的家中果然出事了。这时,彭氏夫妇也听到了,他们互相看看,非常惊讶,因为他们都知道蔡鼎光和妻子感情一向很好,这么多年一家人始终和和睦睦。今天这是怎么了?

远翔再也写不下去作业了,他站起身对父母说:“爸,妈,蔡伯伯好象和何阿姨在吵架,你们去劝劝吧。”彭忠民摇了摇头,说:“他现在是厂长了,我只是一个工人,下属怎么好管上级的事?”彭母也说:“就是,人家夫妻吵嘴,咱们外人不能管,兴许过一会儿就好了。”

远翔皱着眉听下去,听到明霞的哭泣声越来越大,他实在不放心,于是把门打开一道缝,正好看见蔡鼎光怒气冲冲地由楼上走下来。他面色铁青,一脸怒容的样子把远翔吓了一跳,紧接着他又看到明霞打开房门,从后面追了上来,她边哭边喊:

“爸,爸——”重心不稳的她脚下一滑,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远翔大惊,他立即冲出门跑下楼梯,扶起了摔在地上的明霞。

已经走到院子里的蔡鼎光闻声回过头,当看到摔得鼻青脸肿的女儿时,他情不自禁向回走了两步,但很快他又站住了。

明霞望着父亲哭喊着:“爸,你别走,爸,爸爸——”

蔡鼎光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愤怒、痛苦、伤心、怜惜交织在一起。

明霞挣脱开远翔的搀扶,一瘸一拐跑过来抱住了父亲的胳膊,泪水夹杂着雨水顺着她脸颊流了下来。她哭泣着哀求父亲:“爸,爸,别丢下我与妈妈,求求你别不要我们,爸——”

蔡鼎光转开脸不看女儿,冷冷道:“我不是你爸爸。”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但远翔却震呆了,大声问道:“蔡伯伯,你说什么?”

明霞抽泣着说道:“不,你是我爸爸,你永远是我爸爸。”

蔡鼎光抽出胳膊,声音依然那么冷漠:“你爸爸是个广东人,叫苏富安,你和你妈妈去找他吧。”

远翔瞪大了眼睛说了一声“蔡伯伯”,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蔡鼎光丢下女儿,转身离去。明霞放声痛哭,远翔抓住她的手,把她带回楼上。回到蔡家,他看见母亲正在安慰泣不成声的何阿姨,明霞一头扑进母亲的怀抱,母女俩抱头痛哭。

这一晚上,远翔根本没睡好觉,他不明白蔡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隐隐猜到这一切都与下午蔡伯伯带明霞去医院检查身体有关。

第二天一大早,他早早来到公共汽车站等明霞,过了一会,明霞背着书包红肿着双眼走来。远翔把她拉到一边,急切地问:“明霞,昨天下午你和你爸爸去医院检查身体都发生了什么事?晚上你家里又怎么了?你爸爸又因为什么离家出走的呢?”

明霞不说话,只一个劲地哭。他又追问再三,明霞才抽抽噎噎答道:“昨天下午爸爸带我到了医院,医生叔叔为我抽血化验,后来爸爸让我在医院花坛前椅子上等他,他一个人去取化验结果,我坐在椅子上等了他二个多小时也没见他回来,我就跑上楼去找他,从一楼到五楼挨个楼层找他,最后,在候诊厅椅子上找到了他,爸爸他——”她哭得说不下去,

远翔拉住她的手安慰着:“明霞,你先别哭,慢慢说,你爸爸怎么了?”

明霞止住泪,抬起头道:“爸爸双手抱住头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我跑上去拉他的手,叫他,他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然后突然推开我的手,起身就走。我吓坏了,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跟在他后面一句话也不敢说。后来我们回到了家——”她停了下来,呆呆想着昨天发生的事。

远翔追问道:“你们回到家后又发生了什么?”

明霞眼泪涌了出来,哽咽着答道:“爸爸进了家门看都不看妈妈,一个人进了卧室,将门反锁上,我哭着问妈妈爸爸是怎么了,妈妈也只是哭,什么也不说。后来爸爸由卧室里出来,他让我去自己房间睡觉,我不敢不听,就进了房间假装睡觉,等到爸爸妈妈进了卧室我就悄悄跑出来趴在他们房间的房门上偷听他们的对话——”她又一次停了下来,呆呆回忆着。

远翔问:“你听到了什么?”

明霞低声说:“我听爸爸质问妈妈中午和她见面的广东人是谁,他亲眼目睹妈妈中午去银行提钱给他,并且还亲耳听到那个人追问妈妈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远翔呆住了,脑海里浮现出昨天早晨与明霞在公共汽车站遇到的那个广东人,他看着明霞问:“你妈妈见的那个人难道就是昨天早晨问你话的那个广东人?”

明霞强忍泪水,答道:“好象是。”

远翔又问:“你妈妈怎么说?”

明霞说:“妈妈说所以你产生疑心带明霞去医院验血。爸爸厉声说:‘对,你我的血型都是O型,是决不可能生出A型血液孩子的’,他质问妈妈我的亲生父亲是不是那个广东人并且那个人还以此为把柄跑到北京敲诈她。”

远翔急切地问:“你妈妈是怎么回答的?她承认了你不是蔡伯伯的亲生女儿了吗?”

明霞哭得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远翔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冷,怪不得蔡伯伯昨天晚上会发那么大的火,原来他发现抚养了十五的女儿不是亲生的,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阿姨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他脑子乱成一团,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泣不成声的明霞了。过了半天,他发现不少路人正对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于是他连忙拉明霞上了公共汽车。

随后的几天,远翔就听说蔡鼎光以女儿是妻子与他人所生为由向法院递交了离婚书,当时的舆论和法律都站在了蔡鼎光这边,远翔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何阿姨在众人的鄙视和指责中抬不起头来。连明霞在学校里也受到同学们的歧视,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个私生女。明霞常常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学校角落里发呆,除了远翔好象没人愿意搭理她。她一见到远翔就哭个不停。远翔想尽办法开导她、安慰她。这天放学回家,两个人从公共汽车走下来,明霞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不走了,远翔回头问:“明霞,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明霞摇摇头,说:“远翔哥,我不想回家。”

远翔问:“为什么?”

明霞低下头答道:“我怕回家后看到爸爸妈妈真的离婚了,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呢?远翔哥——”

“不会的,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和好了呢?”远翔安慰她道。

“我不要回家,我不要看到他们离婚。”明霞边说边走到路边长椅上坐了下来。远翔也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天渐渐黑了,明霞不由自主靠近了他,远翔大着胆子伸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明霞任由他握着。

过了一会,他听见明霞轻声问他:“远翔哥,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远翔怔了一下,答道:“当然是先考上大学,然后找一份好工作。”

明霞又问他:“找到工作后呢?”

远翔答不上来,他也不知道工作后干什么,他扭头看明霞,问:“明霞,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明霞不看他,低声说:“远翔哥,长大后你愿不愿意娶我?”

远翔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腼腆的小姑娘会问自己这么大胆的问题。

明霞根本不敢抬头,她用双手捂住了脸,虽然黑暗中看不清,但远翔知道她的脸一定羞红了。

沉默了一会,明霞起身欲走,远翔一把拉住了她,大声说:“我愿意,等我们都大学毕业后我就娶你。”

明霞惊喜地回过头,看着他问:“真的?”

远翔用力点点头,说:“真的,长大后我们结婚象爸爸妈妈那样过一辈子。”

明霞激动万分,只说了句:“远翔哥”就哽咽了。

也许很少有人记得自己十七八岁初恋时许下的诺言,但彭远翔一直记得,也许正是因为后来漫长的分别才使这段初恋变得如此难以忘怀。

那天晚上他们回到住宅楼发现蔡鼎光夫妇都没有回来,于是远翔把明霞带到自己家中吃晚饭。饭桌上,彭母给明霞盛了一大碗饭,关切地说:“明霞啊,多吃点。”明霞感动地说:“谢谢黄阿姨。”

远翔十二岁的妹妹远秋对明霞说:“明霞姐,如果你爸爸妈妈还吵架的话你就在我们家住吧,今天晚上我想和你一个被窝睡,你给我讲那个花仙子故事听,上次你才讲了一半,这次要讲完。”

明霞不由自主看了远翔一眼,远翔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一碰又几乎同时转开了。彭父皱皱眉道:“小孩子胡说什么,蔡厂长和明霞妈一回来就会把女儿接回去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彭母推门一看,蔡鼎光和何玉芬一前一后走上楼来,彭母连忙问:“蔡厂长,玉芬,你们回来了?明霞在我家吃饭呢。要不要现在就让她回去?”

蔡鼎光没说话,径自上了楼,玉芬有气无力地答道:“不用了,让她先在你们家呆一会吧,晚上我会领她走。”随后她也上了楼。

吃过晚饭,远翔兄妹和明霞一起在客厅里写作业。不知为什么,远翔心头又笼罩着那种不详的预感,他扭头看看明霞,她面色惨白,写字的手直哆嗦,她也同样预感到了什么。

大约八点多钟,房门推开了,玉芬拎着一个大皮包走了进来,她神色木然,表情呆滞,两只眼睛红红的,好象刚刚哭过。一看到女儿,她的眼泪就又流了下来,哽咽着说:“晓霞,跟妈妈走。”明霞惊讶地问:“爸爸呢,我们走了爸爸怎么办?”玉芬不答,替女儿把书本装进书包里。彭母走了过来,问:“玉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玉芬忍住泪水答道:“今天法院已经判下来了,我们已经离婚了,他要我带着明霞马上离开他的家,他不想再看见我们母女。”彭氏夫妇惊呆了,远翔和远秋吓得不知所措。明霞‘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玉芬拉住女儿的手走出房门。

明霞走到楼梯口就站住不走了,她说什么也不肯与母亲下楼,哭道:

“妈,我不走,我不要离开爸爸,我要回家。”她挣脱开母亲的手,转身跑回楼上自己家门口,她一面用小手砸门,一面大声哭喊着:“爸,爸爸,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我是你女儿啊,爸爸——你快开门呀,我求你快开门,爸爸——”她放声大哭起来。

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远翔再也忍不住了,冲上楼举起拳头帮明霞砸门,喊道:“蔡伯伯,您快开门哪,明霞是您女儿,您怎么可以不要她呢?求求您快开门哪。”

两个孩子的喊声、砸门声震动四邻,邻居们纷纷开门观望,但十多分钟过去,蔡家的房门始终没有打开。

明霞哭得虚脱,站立不住,远翔连忙用一只手扶住她,另一手仍去砸门,喊道:“蔡伯伯,您快开门,明霞都快晕过去了,您快开门让她进去吧,我求求您了,我求求您了。”

明霞的声音已经哭哑了,却仍用小手拍打房门哭喊着:“爸,爸,快开门哪,爸爸——”

蔡鼎光仍然没有打开房门。

玉芬走上楼,拉过女儿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晓霞,跟妈妈走,妈妈一个人也能养大你。”她扯住女儿的手向楼下走,明霞一步一回头,沙哑的声音喊着:“爸,爸爸。”

远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砸门,大喊道:“蔡伯伯,您快开门哪,明霞马上就被何阿姨带走了,您真的不要她了吗?蔡伯伯,我求您快开门。我求求您。”

见里面仍毫无动静,远翔不由愤怒了,一向和蔼亲切、令人尊敬的蔡伯伯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透过楼道里的窗户,他看到明霞已经被她妈妈带到院门口并且叫了一辆出租车,于是他顾不得砸门,返身追下楼来,正好听见玉芬对司机说:“去火车站。”明霞回头看到他追来,不由哭了:“远翔哥。我不要走。”远翔大声问何玉芬:“何阿姨,您要带明霞去哪里?你们要去哪里?”玉芬不答,拉女儿上了出租车,透过出租车玻璃窗远翔看到明霞正泪水盈盈地看着自己,顿时心如刀绞,他伸出手想抓住她,但出租车却开走了,远翔追了几步又无奈地站住了。

这一夜远翔根本没合眼,一心在想何阿姨带明霞去火车站干什么,难道她们要离开北京吗?第二天他连学校都没有去,直接来到火车站,在候车室寻找她们,但没有找到,于是他又混进上车的旅客中寻找,他找了一个多小时,居然在一列开往广州的火车找到了她们。

当站台上的远翔通过车窗发现明霞坐在那里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霞也看见了他,又惊又喜,将头伸出了车窗,两人相互凝视着,脸上都闪过悲喜交集的神情。玉芬也惊呆了,问:“远翔,你怎么来了?”远翔反问了一句:“何阿姨,你们去广州做什么?你们要去广州的什么地方?”玉芬迟疑着未答,

这时火车响起开车前的铃声,同时传来列车员的预告声,明霞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远翔的手,晶莹的泪珠顺着她脸颊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远翔哥,不要忘了我,我求你不要忘了我。”远翔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声音也哽咽了:“我不会,明霞,我不会忘记你,我一辈子都会记住你。”

火车缓缓启动了,可他们却仍然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不肯松开,玉芬大惊失色:“远翔,快松手,火车开了。”两个人的手终于分开了。明霞将身体探出车窗,回头喊道:“远翔哥,不要忘了我,我求你不要忘了我,远翔哥——”远翔边追火车边喊道:“明霞,给我写信,一定要给我写信——”

火车越开越远,明霞的身影也越变越小,最后终于消失了,只留下远翔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月台上。

如今的远翔已经能够比较客观地看待当年发生的事情,但当初他实在无法理解蔡鼎光,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反反复复的哀求他居然无动于衷,所以他很长时间都不愿接近他。此时再度回首当年发生的一切,他仍感到心在颤抖。出租车停在家门口,他下了车。不知为什么,他的耳边又掠过那首《恋曲1990》:

……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

倦鸟已归去,

你将已经踏上旧日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

他不由在想:明霞,五年后的今天,你又踏上了怎样的归途,是否如我一样,始终难舍那段纯真的初恋。

这件事过后,远翔一连几天没接婉倩的电话,婉倩只好主动找他,经过好一番解释和道歉,远翔才原谅她,两人又恢复了交往。但婉倩还是感到远翔对她始终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婉倩苦恼之余,便是想如何彻底征服那颗还不属于自己的心。

终于她等到了机会。进入夏季,彭父多年未愈的肝病发作,经诊断为肝癌。虽然不是晚期,但必须马上动手术。婉倩的父亲——张院长亲自安排医院里医术最精湛的大夫主刀为彭父做了这项大手术,手术极为成功。住院期间,婉倩几乎天天护理在彭父身边,她的温柔细致多情以及对长辈的孝心大大打动了远翔,两人关系一下子变得亲密起来。

这天晚上,远翔下班后赶到医院看望父亲,父亲吃过药后已经睡着了。望着连日来守在父亲身边略显憔悴的婉倩,远翔感动地说:“婉倩,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婉倩笑了,她一句话未说,只是深情地望着他。

晚上,远翔亲自开车送婉倩回家。婉倩按下车内音响,《真的好想你》这首优美深情的歌曲便回荡在两人耳边,婉倩眼中泛起泪光,远翔也觉心情激荡。

汽车在婉倩家的高级住宅楼前停下,他情不自禁伸手将婉倩搂了过来,深深地吻她。尽管以前他也曾吻过婉倩,但从来没象这次吻得这么深,这么投入。婉倩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幸福地笑了。

远翔将车开进车库,走了出来。他凝视着婉倩说:“好了,我不送你上楼了,再见。”婉倩仍然深情地望着他不说话。远翔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身欲走,婉倩却一把拉住了他,轻声说:“远翔,上楼坐一会吧。”远翔看看手表,说:“太晚了,会打扰你家人休息的。”婉倩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爸爸这几天去上海参加一个医学会议,我二哥在大学里做实验,我们家——没人。”

远翔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知道自己上楼意味着什么,他犹豫了。婉倩垂着头走到楼门口,一回头看见他仍站在原地,不由气恼地咬咬下唇,转身蹬蹬蹬上了楼,远翔听见她走上二楼拿钥匙开门的声音,随即又传来关门的声音。他的心矛盾着:一方面他感到他与婉倩的感情好象还没到那种程度;另一方面,婉倩的身体又诱惑着他。

理智占了上风,他终于转身向回走,可走了几步他不由又回过头,他看到婉倩家的窗户上亮起了灯,接着又看到婉倩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的心弦又一次被拔动了:她正站在那里等着自己啊。顿时间感情的波涛压过了一切,他转过身大步走上楼,婉倩早已打开了房门。他走进房间,带上房门,回身搂住了扑在他怀里的婉倩。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35刀)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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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7 00: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第三章
第三章

又到了一年的秋天,气候清爽宜人。蔡鼎光站在经理室的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外边秋高气爽,他的心情却愤闷已极。昨天晚上他无意中拉开抽屉,发现东西被动过,自己的两张信用卡不冀而飞,卡里的钱合计二十万元。他马上断定是明亚乘他不在家拿走了这笔钱。她不是一直向自己伸手要钱与朋友开什么火锅城吗?果然明亚回来后直言不讳地承认了,言语中还嗔怪父亲这么小气,连二十万都不肯借给她这个亲生女儿。

蔡鼎光愤怒了,大声叱责她:“不错,我是有钱,但也不能由着你肆意胡花,你的那些狗肉朋友一唆使你,你就敢从家里偷钱,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明亚还从没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不由害怕了,低下头不语,最后她哭着请父亲原谅,说她实在找不到工作,在家里闷得慌,太想自己做老板了,所以才背着父亲拿钱,等将来赚了钱一定还他。

蔡鼎光不再看她,站起身一个人走到卧室,关上房门。这一刻他感到万籁俱灰,对这个女儿彻底绝望了:她怎么这么没出息呢?背着自己休学,整天有手好闲地混在俱乐部里,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关系暧昧,这一次又敢从家里偷钱。

昨天他一夜未睡,有一瞬间他真想把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从家里赶出去。但他马上又知道自己做不出来,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从她三岁到十九岁自己根本没有抚养她,也许正是由于她幼年没有得到父爱和教导,所以才会这样顽劣。蔡鼎光竭力使自己这样想,竭力使自己从理智上原谅女儿,但今天早晨见到明亚,他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吃过早饭他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蔡鼎光走回写字台后坐下,长长叹了口气。他不由自主翻开台历,凝视那张四角烧焦的玉芬母女照片。从去年起,他就把这张照片夹在办公室的台历里,以便工作之余能看到它。此时他盯着照片上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明霞的影子又浮现出来。从小在温暖家庭中长大的她聪明乖巧,活泼开朗。蔡鼎光和妻子玉芬视她若掌上明珠,她也极会哄父母开心,父母不高兴时她就会搂住爸爸妈妈的脖子稚声稚气地安慰,那时夫妻俩的所有不快就会一扫而光。

在蔡鼎光的记忆中他好象从来没有大声责备过小女儿,因为小女儿是那样乖巧懂事,善解人意,从不违背爸爸的意愿。蔡鼎光青年时曾梦想做一个外交官,但那个文革的年代打碎了他的梦想。女儿长大后,他又将希望寄托在明霞身上,从她上初中起,他就替女儿想好了让她高中毕业时报考外交学院。明霞一点也没辜负他的希望,年年名列前茅,几乎连第二名都没考过。就在她初中快毕业,离这个梦想越来越近时,一切都变了……

电话声打断了蔡鼎光的思绪,他按下键,传来尚秘书的声音:“蔡总,彭远翔想见您。”

“请他进来。”他合上台历,靠进椅子里等远翔。

不一会儿,远翔推门走了进来,问好之后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看蔡鼎光欲言又止。

蔡鼎光看出了他的犹豫,问道:“远翔,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远翔迟疑着答道:“蔡伯伯,我——我想结婚。”

蔡鼎光真正吃了一惊,问:“和张小姐吗?”

远翔点点头:“我们双方都开好了介绍信,今天下午就去婚姻登记处登记。”

蔡鼎光盯着他半天没说话。他知道远翔和张婉倩在谈恋爱,这件事还是年初明亚最先告诉他的,后来又听老朋友张院长向他打听在他手下工作的远翔人品才能怎么样。他说女儿婉倩爱上了这个小伙子。蔡鼎光自然大大夸奖了远翔一番,张院长非常高兴,从此对女儿的选择表示了赞成。但蔡鼎光心里对二人的交往总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小女儿和他青梅竹马的友谊。现在听远翔亲口告诉自己他要和婉倩结婚,蔡鼎光真是很意外,想不到他和张婉倩的关系发展得这么快。

沉默令远翔异常难受,他本来就不愿把这个消息告诉蔡伯伯,此时看到蔡伯伯异样的表情,他就更难受了。他不由自主想到了明霞,想到面前的蔡伯伯当年如果没有把他的小女儿赶出家,现在和他结婚的又会是谁呢?

蔡鼎光终于打破沉默:“我应该恭喜你,不过,你还不到二十五岁,参加工作也才一年,这么快结婚真的令我有点惊讶,你,”他打量了远翔一眼,问:“真的想结婚吗?”

远翔脸色微变,这句话问到了他的痛处,他当然不想这么早结婚,但是——

他垂下头,有气无力地说:“婉倩他们医院正在为职工集资盖楼,凡是登记结婚的人都有资格在住宅楼盖好之后以极便宜的价格买到一套房子。所以我们决定登记结婚。”

蔡鼎光不觉皱了皱眉,说:“为了分到一套住房就急急忙忙结婚不太草率了吗?远翔,结婚是件大事,可以说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你应该谨慎,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远翔一震,抬起头来看他。他听到蔡伯伯又说:“你还年轻,只有二十四岁,一切刚刚开始,有的是时间和机遇,婚姻大事,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远翔心不由微微一颤:机会?这是什么意思?蔡伯伯的话该不会指明霞吧?他心里还记着那个下落不明的小女儿吗?

看到他诧异的目光,蔡鼎光也有点不安: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婉倩也算自己的晚辈,自己应该恭喜他们啊。这时,写字台上电话响了,远翔说:“蔡伯伯,您的话我会考虑的。”说完他起身退了出去。

远翔走出经理室,坐电梯下了楼,来到广场注视着草坪发起呆来。几个月前婉倩把她的第一次交给他时曾含泪问他:“远翔,你会娶我的,对吗?”他含糊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年轻的他实在无法对未来做出承诺。以后他与婉倩又有过无数次缠绵的约会,时间一长他也就对约会失去了兴趣。而且几乎每次约会婉倩都要问他同样的问题,逼他做出娶她的承诺,这尤其让他感到厌烦。这个月他已经几次推掉了她的约会,但就在这时婉倩告诉他她怀孕了。

远翔吓坏了,拉住她的手连声问:“你是医生,这怎么可能呢?”

婉倩低下头,声音也低低的:“我上次忘记吃药了。远翔,”她抬起头,说:“我们结婚吧,你说过娶我的。”

远翔转开头,半天才说:“你知道我家境,结婚是需要钱的,我们连房子都没有——”

“这你不用担心,”婉倩打断了他:“我们医院正在为职工盖住宅楼,凡是结婚的人都有资格以成本价买到房子。我们去登记吧,这样一举两得,怎么样?”

远翔皱眉不语。婉倩盯着他生起气来:“原来你说过的话都是假的,你根本不想和我结婚。”

远翔连忙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婉倩——”他拉住她的手恳切地说:“我才二十四岁,不想这么早做父亲,而且我的经济能力有限,无法承担一个家庭,你——你还是去做手术吧。”

婉倩望了他一会,说:“这个孩子我可以不要,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远翔松了一口气,问:“什么事?我一定答应你。”

婉倩道:“我们马上去登记,一来可以分到房子,二来证明你对我是真心的。怎么样?”

他迟疑着未答。婉倩瞪圆了眼睛:“你还是不愿意?那我就把孩子生下来,让他自己去认父亲。”说完她转身就走。远翔吓得赶紧去追她,连声答应下来。婉倩这才罢休,她望着远翔急红的脸,笑了。这一刻,远翔突然觉得她的笑有点迷惑。

远翔的思绪又转到蔡伯伯刚才那番话上,他又一次陷入迷茫,他真的想结婚吗?他重新衡量了一下对婉倩的感觉,从认识她起自己就缺乏热情,即使有了这么深的关系也没有结婚的冲动,自己真的要与这样一个女人厮守终生吗?他突然后悔起来。

中午,远翔把想法告诉了父母,结果遭到他们一致的反对,说定好了事怎么能反悔呢?双方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你们今天登记结婚你现在又不去了那怎么行?彭父更是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远翔啊,婉倩是个好姑娘,虽然比你大二岁,但对你一百个真心,对我和你妈又孝顺,这样好的媳妇上哪儿去找?”

一番话说得儿子低下了头。当天下午,他与婉倩来到婚姻登记处,领回了结婚证。

在得知远翔与婉倩正式登记后,一连几天蔡鼎光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他常常凝视小女儿的照片发呆,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对不起她。如果五年前没有把她与玉芬赶出家门,她现在也许和远翔是很好的一对,她今年十九岁,应该在上大学吧,她到底在哪儿呢?在与玉芬离婚几个月后,她们母女的户口就迁出了北京,到底去了哪里,当时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却情不自禁总想这个问题,玉芬带明霞到底去了哪里呢?明霞又会考上哪所大学呢?有好几次他真想找人查查这件事,但马上他又强迫自己打消这个念头,过去的毕竟过去了,不要再想这个欺骗他的女人了,况且长大了的明霞心里一定很恨自己吧?

婉倩悄悄去做了手术,她甚至没有要求远翔陪同,她很体谅他工作忙又不愿声张。这让远翔很感动,信誓誓旦旦表示结婚后一定好好待她。两人抱在一起都流下了热泪。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医院住宅楼盖好然后结婚了。

一九九六年的春节彭家过得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婉倩以未来儿媳妇的身份出现在彭家,协助彭氏夫妇招待那些前来串门的亲戚朋友,她文雅秀气的仪表,大方得体的举止,热情好客的态度,赢得了众人交口一致的称赞,都说彭家大儿子真有福,娶了这么一位长相俊、性格好的大家闺秀,直夸得婉倩羞红了脸,彭氏老俩口笑得合不拢嘴,连远翔也觉得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婉倩实在是个不错的媳妇。

初五这天,张院长宴请彭氏夫妇,双方正式以亲家身份在一起吃了饭,喝了酒。对于这位在首都称得上有名望、有地位的未来亲家公,彭忠民显得有点诚慌诚恐,彭母也一样。整个酒宴上,只听张院长一个人在高谈阔论,彭氏老夫妻只一味点头称是。

看到父母这种小家子气,远翔觉得很不舒服,内心掠过一丝悲哀,财富与地位对一个人影响太大了,它决定着一个人的性格和命运。他暗暗下决心有生之年一定要得到两样东西,走一条和父母不一样的道路。

婉倩虽然没有猜到远翔在想什么,但看出他脸色的不自在,她生怕父亲的话会挫伤他自尊,连忙用敬酒的方式打断父亲,同时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了过去。最后双方一致约定只等新房一分下来就为两个年轻人举行婚礼。

春节过后第一天来公司上班,远翔就听到一个消息:公司已决定在广州正式设立分公司,取代原来代办处的工作。蔡鼎光正在物色广州分公司的主管人选。

远翔心猛地一震:广州,那是明霞和她妈妈去的地方啊。他最后一次看见她们,她们就在开往广州的火车上。明霞也许就在广州啊。他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但随即想到自己已经与婉倩登记结婚了,无论在法律上还是事实上他都是个有妻子的人了,他不由又坐了下去。

同事打量他黯然的脸色,问:“小彭,你是不是也想去广州当主管呢?你才华倒有,就是资历不够,分公司主管必须是科级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呢。”另一同事轻声说:“听说够资格的、年纪轻点的都报了名,大家都脑袋削个尖想去呢。”另一人接口道:“当然,这是独挡一面的好机会,工资待遇比在北京高几倍不说,而且回来后都会得到提升。”

远翔听得心里又是一动:这话倒不假,每年公司驻外人员回来后几乎都会得到升职。驻外工作的好坏是考察员工业绩的一个重要方面,而且当分公司主管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使自己才华得到充分施展。这一瞬间远翔下了决心:撇开明霞不谈,去广州工作很可能是自己事业的一个转机,自己决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当天下午,远翔就来到经理室,对蔡伯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听完远翔热切诚恳的请求,蔡鼎光略略吃了一惊。这几天为去广州工作而找他的人很多,没想到这个参加工作不到二年的小伙子也如此热心。

他看着远翔半天没说话。远翔有点不安,他知道自己只是个业务组长,级别和资历都不够,但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蔡伯伯能以才干来选拔主管人选,而不是履历。终于,蔡鼎光开口问道:“远翔,你与张小姐已经登记了,现在正准备结婚吧?去广州工作至少得几个月,这样不把你们的婚期耽误了吗?你父母和婉倩会同意吗?”

远翔不由松了一口气:原来蔡伯伯担心的是这个。他答道:“蔡伯伯,这个问题您不用担心,我和婉倩必须得等分到房子才能结婚,而他们医院的住宅楼刚打地基,等到竣工至少得半年,况且我和婉倩都还年轻,晚二年结婚也没关系。我现在应该以事业为重,所以希望您能给我这个机会。”

蔡鼎光又问:“这件事你和他们商量过吗?”

远翔激动地说:“蔡伯伯,我觉得我的家人和女朋友不能干涉我的事业,这件事只能由我自己做主。等事情定了再告诉他们也不迟。”

蔡鼎光看着他这幅样子不由笑了,说:“你性格并没有变,和小时候一样倔强。”

远翔也笑了,这一刻,两个人心中都洋溢着浓浓的温情。蔡鼎光用和蔼的目光注视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近来他只要一看到远翔,就会想起小女儿,就会不由自主地把对她那种怜爱之情转移到这个年轻人身上。远翔也同样感受到了他的这种感觉,知道他对自己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喜爱,所以他才会这么大胆越级去找总经理,提出自己不合常规的要求。

他又用很诚恳的语气说:“蔡伯伯,我知道我的级别和资历都不够,但我觉得这次选拔还是应该以才干为主,如果您认为我还有一定能力的话,就请把我列入去广州的候选名单之中,可以吗?”

蔡鼎光淡淡一笑,他仍然没说话,只是用那种和蔼的目光注视着他。远翔心里一下踏实了,因为他一看到蔡伯伯这种神情,就知道他至少会考虑。

房门轻轻敲了二下,尚秘书推门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远翔,然后对自己的上司说:“蔡总,大家已经在会议室等您好久了,陈副总打了二个电话问您什么时候过去?”

远翔连忙说:“蔡伯伯,我不打扰您了。”他起身欲走,蔡鼎光却叫住了他:“等一下,远翔。”

远翔回过身,他以为蔡伯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要吩咐自己,蔡鼎光却对尚秘书说:“你打电话给陈副总,让他们不用等我了。因为我已经确定好了去广州分公司的人选,没必要再开会研究。”

尚秘书惊住了,远翔的心却猛地跳了起来。蔡鼎光淡淡说道:“我决定任命彭远翔为广州分公司的销售主管,你马上把我的决定打印成文件下发给各部门。”

尚秘书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上司,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答应着下去了。远翔也想不到蔡伯伯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做出决定。

“蔡伯伯——”他惊讶感动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蔡鼎光笑了,温和地问:“远翔,回去准备一下吧,过完正月十五就动身。做得到吗?”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远翔连声答应,他感动地望着蔡伯伯,说:“谢谢您,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蔡鼎光把身体向后一靠,笑道:“你的父母就未必谢我了,也许还埋怨我为什么派你去这么远的地方工作呢?”

远翔笑着摇摇头:“不会的,我会和他们解释的。”

正如蔡鼎光所料,彭氏夫妻一听远翔要去广州工作,惊讶中带着不解。彭母开始责怪蔡鼎光为什么派儿子去做这项工作。

听着母亲一个劲的埋怨,远翔急了:“妈,你不知道公司里多少人都脑袋削个尖想去广州哪,若不是蔡伯伯一直赏识我,提拔我,凭我二年的工作资历想去广州当主管还不够资格呢?妈——”他语气缓下来:“您不懂就别说了。”

彭氏夫妻互相看看,不吱声了。远翔看看坐在一边婉倩,她始终没说话,眼圈却有点红了。

在开车送她回家的途中,远翔说:“婉倩,这件事真的很急,所以我来不及同你商量,你心里不会怪我吧?”

婉倩低头不语,远翔伸手拉她,一面轻声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不过,你也希望你未来的丈夫事业有成吧,只要我这次在广州工作干得出色,回来后就会得到提升,这样我才能养活一个家,养活老婆,对不对?”

婉倩不由破泣为笑,紧紧抓住他伸过来的手,柔声道:“男人是应该以事业为重,可我真的舍不得你,我怕——怕你到了广州那个花花世界,会把我忘掉。”

远翔笑道:“不要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好不好,再说,我象那种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吗?”

婉倩打量着他,笑着答道:“说真的,你还真有点象呢。”远翔笑而不语了。

正月十五一过,远翔便如期登上了飞往广州的飞机。当飞机翱翔在蓝天时,远翔长长松了一口气,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与婉倩的恋爱让他觉得有点累。现在他总算可以暂时摆脱了。对于即将面对的事业,他踌躇满志。不知为什么,他脑中又掠过明霞的影子,六年了,她离开北京已经整整六年了,她还在广州吗?她会不会去了别的地方上大学了呢?六年前火车站分别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明霞探出车窗,闪着盈盈泪光喊道:“远翔哥,不要忘了我。我求你不要忘了我。”火车越开越远,她的身影也越变越小,终于看不见了……

远翔不由闭上了眼睛。

一下飞机,远翔就看到了公司驻广州分公司的负责人赵严和另外两个人正站在出口处等着自己。一见他走出来,便连忙过来帮他拿行李。一行人上了出租车。

赵严三十三四岁年纪,也是北京人,五年前派驻广州,后来娶了位广州女孩,就常驻广州了。去年他回过北京一次,在总公司见过远翔。两人还聊了几句。他对远翔印象很好,觉得这个小伙子不但聪明、有能力,而且还很谦虚谨慎。那时他就听几个朋友私底下告诉他这个年轻人深得蔡总欢心,前途无量,当时他还不以为然,因为他觉得远翔太年轻了,必须得磨练几年才能出头,可没想到这次在广州正式设立分公司,蔡总居然任命这个大学毕业还不到二年的年轻人做了主管。这让他又是惊讶又是失望,因为他对主管这个位置也抱有一定希望。而且他还以为就算自己做不上这个位置,公司也会派一个比自己级别高、资历深的人,没想到是比自己年轻七八岁的彭远翔。此时他打量着远翔,想从他身上看出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让蔡总这么赏识他。

远翔看着窗外,问:“刚才听你说分公司就设在这条街上?”

赵严答道:“对,彭主管,我看你还是先找一家酒店住下来吧。这条街酒店有好几家,不知你想选哪家?”

远翔望着窗外,正好看到路边富达酒店高耸的建筑一闪而过。他于是用手一指,说道:“就这家富达酒店吧。”

一行人来到富达酒店。办理完入住手续,服务员带他们来到二零六房间,赵严说:“彭主管,你先休息一下吧,明天再随我去分公司。”远翔看了一眼手表,说:“不必了,我们现在就去。”赵严一怔,随即笑道:“好吧。”

分公司离富达酒店很近,几个人步行几分钟就到了。远翔一走进分公司陈旧的房间就皱了皱眉。他四下转了一圈,注意到这儿总共不过三个房间,办公用具也极为简单,他回头问赵严:“你们一直在这么简陋的环境里开展业务的吗?”赵严苦笑一下:“这几年业务做得也不好,也不好意思多花钱,所以一直没换地方。”另一个人补充说:“这儿租金便宜,一个月才——”

远翔打断了他:“不能光考虑怎样省钱,最重要的是怎样有利于开展业务。”他看看赵严,问:“这儿附近有没有规模齐全的写字楼?”赵严想了想,说:“金丰大厦好象有写字楼出租。”

“走,过去看看。”远翔说。

当远翔回到富达酒店时天已经黑了。他走进房间,拿出手机,拔通了蔡伯伯的手机号码:“蔡伯伯,我是远翔,我已经顺利到达广州了。”

蔡鼎光的声音传来:“旅途辛苦吗?”

远翔笑了:“不,一点也不。蔡伯伯,我现在住在广州富达酒店,电话号码是——

在北京家中的蔡鼎光在电话本上记下了他的电话和房间号码。随后又听远翔说:

“蔡伯伯,我刚去过分公司,我觉得那里的环境和办公条件太简陋了,不利于开展业务,所以我想把分公司设在条件好一些的写字楼内,您觉得怎么样?”

“我既然任命你做广州主管,一切就都由你决定,你认为对的,你就去做好了,不用事事请示我。”蔡鼎光说。

“我知道了,谢谢您。”

蔡鼎光看了看手表,说:“远翔,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再见。”

远翔道:“再见。”

蔡鼎光放下手机,略一思索他突然明白了远翔刚才那番话的真正用意,不由笑了。

次日上午,蔡鼎光指示财务部给广州帐户上电汇了一百万元,然后他把电话打到广州分公司,但赵严告诉他远翔出去了。他于是拔通了远翔的手机,但等了半天也无人接听,他皱皱眉,拿出电话本,拔通了广州富达酒店的电话号码,一个轻柔悦耳的女孩子声音传来:“您好,这里是广州富达酒店。”

“你好,请你转一下二零六房间。”蔡鼎光说。

话筒内传来女孩子柔美的声音:“您稍候。”

等了一会,那个轻柔的声音又传来:“对不起,二零六房间的客人不在,房间内无人接听。”

蔡鼎光锁起了眉头,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打他的手机也无人接听?”

那个女孩子柔美的声音说:“住酒店的客人经常将手机忘在房间里,您找的这位客人也许就是这种情况,您晚上再打过来吧,他晚上一定会回来的。”

听了这番语气温柔、态度婉转的解释,蔡鼎光笑了,挂不通电话的不悦一扫而光,他笑道:“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再见。”

温柔动听的声音又传来:“再见。”

蔡鼎光放下电话,不知为什么,这位广州富达酒店话务员小姐温柔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了好一会,连他都觉得奇怪,大概是因为她普通话说得异常标准和动听吧。他摇摇头,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傍晚,远翔回到酒店。一进房间,他就听自己的手机在响,他赶紧走过去从床上拿起手机,手机内传来蔡伯伯的声音:“远翔吗?”远翔连忙说了一句:“您好,蔡伯伯。他听到蔡鼎光问他:“你白天是不是把手机忘在酒店里了?”

“对,您找过我?”

“不错,打你手机无人接,打到酒店你又不在。”

远翔歉意地说:“对不起。”

蔡鼎光说:“今天上午我已经让财务部给广州帐户上电汇了一百万元。很快就能到。”

远翔一下子站了起来,高兴地说:“太好了,谢谢您。”

蔡鼎光笑了:“用不着这么客气,你昨天给我打电话的用意不就是要钱吗?”

远翔不好意思地笑了:“您真是太了解我了。”

蔡鼎光问了他一句:“工作进展得怎么样?”

“我已经相中了金丰大厦作为分公司的新地址。明天就打算搬家,然后我打算招几个头脑灵活、办事麻利的青年做业务员。您看怎么样?”

“我说过一切由你做主。你认为对的,就去做好了。万事开头难,你要多注意。”

“我知道了,蔡伯伯。”

“再见。”蔡鼎光挂断了电话。

远翔放下电话,心里一阵轻松。

第二天一早,远翔吃过早饭走出酒店。今天他有许多工作要做,首先他要与金丰大厦房主签定租房子的合约。其次还要指挥手下搬家。急于赶时间的他叫了辆出租直奔金丰大厦,可没想到在路上正好碰上塞车,出租车停在街道上半天不动弹。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怎么还不走?”

司机是本地人,他用不纯熟的普通话解释道:“没办法,现在正是上班高峰,只好慢慢等啦。”

远翔等得不耐烦,转开脸向外面望了一眼,他的眼睛不自觉被旁边自行车道上一个人吸引了过去。

一个年轻女孩儿正推着自行车站在那里等绿灯,虽然看不到她的正面,但她的侧面就已经相当动人,那迎风飘逸的长发,窈窕颀长的身材看得远翔心为之一动,这个广州女孩儿好漂亮。他在心里感叹着,更加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女孩儿。

前面的绿灯亮了,女孩儿跳上自行车继续向前走。而这时远翔坐的出租车也开动了。他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看他就象被什么重物重重撞击了一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她有着奶油一样肌肤和宝石般漆黑闪亮的眼睛,丰满的嘴唇微微翘着,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远翔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明霞,他青梅竹马的小妹妹明霞不也长着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吗?她难道就是长大后的明霞吗?

他瞪圆了眼睛正想看看清楚,可那个女孩儿突然骑着自行车调头去了另一个方向,远翔急了,大声吩咐司机:

“停车,停车。”

“你不是要去金丰大厦吗,为什么在这里停车?”司机不解地问。

“我现在就要下车。”远翔边说边掏出钱来。

“可这里不是停车点,没法停车,必须等到前面的路口才能停车。”司机说。

“可我现在需要立即下车,你听见没有?”远翔大声道。

司机皱起了眉头,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一句粤语,远翔虽然听不懂广东话,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他挥舞着钞票厉声说道:“你再不停车,我一分钱都不给你。”司机气变了脸,但又无可奈何,只得低声咒骂了一句,把出租车停在了路边。

远翔丢下钱,钻出出租车。他跳过道路两边的围杆,跑到人行道上向原路奔去。他向那个女孩儿骑自行车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一个又一个路人被他甩在身后,一辆又一辆自行车被他超过,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但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他只想追上那个女孩儿好好看她一眼,问她一句:“明霞,是你吗?你真的在广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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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7 00: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第四章(1)
第四章

远翔追了不知多远,跑得双随都软了,也没看到那个女孩儿的影子。他只得沮丧地站住,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初到广州的他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一面失落地向回走,一面留心察看沿途的建筑。他怀疑那个女孩儿也许已经到达了她的目的地,所以他才会看不到她。

走着走着,一座高大的建筑映入眼帘,远翔不禁站住了,吃惊地望着建筑顶部“富达酒店”四个大字。原来这里竟是富达酒店另一个大门入口,他辨别了一下方向,他平时出入酒店走的都是南大门,而这里是酒店的西大门。那个女孩儿莫非就在他所住的酒店工作?不会这么巧吧?沿途这么多家公司企业,那女孩儿不定在哪家公司工作,况且她究竟是不是明霞还很难断定。

远翔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又叫了一辆出租赶往金丰大厦。签下租约后他返回到分公司,和众人一起把分公司正式迁入金丰大厦。下午,他正指挥工人搬运办公家具,听见自己手机在响,但信号又断了,他一看是没电了,连忙让赵严拿去充电。

北京的蔡鼎光连打几次远翔的手机也没打通,他不由皱起了眉头。他知道今天分公司搬家所以电话打不过去,可远翔的手机怎么总也打不通呢?他又拿出电话本,拔通了富达酒店的电话,

一个温柔的女孩子声音传来:“您好,这里是广州富达酒店。”

蔡鼎光说:“请你转一下二零六房间。”

女孩子说:“您稍候。”等了一会,她的声音传来:“对不起,二零六房间客人不在,房间内无人接听。”

蔡鼎光再次蹙紧了眉头,这时他听到那个悦耳的声音在问他:“请问,您昨天是不是打电话找过这位客人?”

蔡鼎光一怔,随即也听出了这个温柔动听的声音正是昨天接他电话的那位话务员小姐的声音,他不禁会心地笑了,语气也温和起来:“对,昨天我打的电话也是你接的吧,这么巧?”

“对,对,是我,”那个女孩子声音有点激动:“您找这位客人有急事吧?您能不能留下您的姓名和电话,如果二零六房间客人回来我会转告他,让他给您回电话。”

蔡鼎光迟疑了一下,他也不是很着急,但这位话务员小姐温柔热情的服务态度让他难以拒绝,于是他说:“我姓蔡,蔡鼎光。北京来的长途,请你转告他给北京的蔡伯伯回个电话就可以了。”

沉默,话筒内一点动静都没有,蔡鼎光不由奇怪地问了一句:“喂?喂?你在听吗?”

话筒内仍是沉默,又过了一会,才听见那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我在听,我一定会转告他的。我一定会的。”

蔡鼎光隐隐觉得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但他没有多想,说:“那就谢谢你了,再见。”女孩子的声音:“再见。”

蔡鼎光放下电话,和昨天一样,这个女孩子轻柔悦耳的声音又在他耳边萦绕了一会,他总觉得这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很亲切、很舒服的感觉。他不由想:这位小姐大概人如其声,也是一位动人的女孩子吧。他又一次摇摇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远翔直到傍晚才和众人把搬家的事忙完。大家都累极了,在附近餐馆里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就返回各自的住所。远翔坐出租回到酒店。当他走进酒店南门时,情不自禁又想起了早晨看到的那位女孩子,他又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她真的是明霞吗?明霞到底在广州的什么地方?

他向二楼客房走去,经过前厅服务台时服务小姐叫住了他:

“请问您是二零六房间的客人彭先生吧?”

“是我,有什么事吗?”远翔停下了脚步。

前厅小姐微笑着问他:“请问您是第一次来广州吗?”

“对。”

前厅小姐又问:“您在广州有朋友吗?”

远翔有点吃惊,看着她反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另一位前厅小姐解释说:“今天下午我们酒店有一位员工来打听您,她是一个年轻女孩儿,叫苏明霞,您认识她吗?”

“苏明霞?”远翔先是一怔,随即一下子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大变,他盯着前厅小姐一字一句地问:“明月的明,彩霞的霞吗?”

“对,正是这两个字,今天下午她来到我们这里询问二零六房间的客人是从北京来的吗?当我们告诉她您的名子时,她马上变了脸色,问是不是远方的远,飞翔的翔,我们说是,她转身就跑,好象去找您了。”

远翔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今天早晨他看到的漂亮女孩儿果真就是明霞,她真的在酒店工作,而且还居然跑来找自己,他急切地问:“她人呢?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前厅小姐看到他这幅着急的样子笑了,答道:“她是我们酒店的话务员,在五楼总机室。”远翔拔腿就跑,冲上楼梯。两位前厅小姐互相看看,会意地笑了。

远翔跑到五楼总机室,抬手用力敲门,大声叫道:“明霞,明霞。”

门一开,一位年轻的女话务员走出来,打量着他问:“你找苏明霞吗?”

“对,我是她朋友,请问她在吗?”远翔边说边向里面张望。

话务员答道:“三个小时前她下班了,现在已经回家了。”

远翔浑身的热血一下凉了下来,他恨不得立即见到他分别已久的小妹妹,可今晚却偏偏看不到她。

他怅然若失地向回走。当走回到二楼客房部时,他不禁一呆,他远远望见自己房门前站着一位窈窕轻盈、秀发飘逸的女孩子,他冷下去的血液一下子又热了起来,明霞,这个女孩子一定就是明霞,她足足在自己房间外等了他三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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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7 00: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第四章(2)
呆了片刻,他缓缓向她走去,相互间面容越来越清晰,他们都彼此认出了对方。长长的思念啊,都化成彼此眼中闪烁的泪光。远翔凝视着她,这个女孩儿正是他今天早晨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女孩儿,她真的就是明霞。昔日天真浪漫、娇憨可爱的小妹妹,如今已变成面前清灵浮动、温婉迷人的少女了。她穿着一条米黄色长裙,上面套一件白色开司米开衫。此刻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远翔走到她面前站住,竭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

“明霞,真的是你?你真的在广州?”他问。

“是我,远翔哥。”明霞答道。她的声音有点哽咽。

进了房间,远翔请明霞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忙着为她倒水。他将水杯递给明霞,明霞接了过来,但她没有喝,只是用双手紧紧握着这只杯子。远翔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两人目光一碰,却几乎同时转开了。他们心中都有好多好多的话想问,想说,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房间里安静极了,然而许许多多鲜活的画面却在彼此眼前流动……那飞逝而去的似水流年啊,就在这安静的房间静静穿梭……

远翔鼻子酸溜溜的,他情不自禁看了明霞一眼,恰巧那个女孩子也正抬头看他。又一次,他们避开了彼此的目光。

远翔终于打破沉默,问:“明霞,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明霞低声解释说:“我是话务员,接到了爸爸从北京打给你的电话,昨天他的电话打过来时我就觉得声音好熟悉,但不敢确定是他,今天下午他又打电话找你,说是北京长途,姓蔡,我就知道一定是他——”她没有说下去,低下了头。

远翔眼圈一红,勉强笑道:“你好厉害,仅从声音就能听了出是蔡伯伯。”

明霞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抬头说:远翔哥,我爸爸让你给他回电话,他也许有急事。”

远翔看看手表,拿出手机拔通号码。蔡鼎光的声音传来:

“喂?”

“蔡伯伯,是我,远翔,今天下午我的手机没电了,您找我?”

“对,远翔,我还是有几句话要嘱咐你,广州分公司的业务要想把它做好,员工素质是关键,所以招聘来的人员素质要高,学历能力你都要看,其人员工资年薪你来定,如果现在范围内没有合适的就先不用,宁缺勿滥,等你到人才招聘大会上去选选看,我已经又让财务部给你汇了一百万,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太好了,蔡伯伯,”远翔兴奋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蔡鼎光笑了:“那就这样吧,顺便提醒你一句,你的手机别再出问题了,害得我一再打电话到酒店麻烦那位话务员小姐。再见。”

“再见,蔡伯伯。”远翔关了手机,抬头看见明霞正呆呆望着自己的手机,她的黑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明霞,你——不要紧吧。”远翔凝视着她问。他知道这个女孩儿刚才从自己的手机里听到了她父亲的声音心情一定会非常激动。

明霞赶紧低下头,说:“我没事,”过了一会,她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抬头问:“远翔哥,彭叔叔,黄阿姨他们都好吗?”

“我爸妈都还好,虽然生过病住过院,但现在都康复了。”

明霞又问:“远秋呢,你妹妹今年应该考大学吧?”

远翔笑了:“连她你都记得这么清楚,不错,她今年十八岁,七月份参加高考。对了,明霞,”他看着她问:“你怎么没上大学,怎么到酒店工作了呢?”

明霞脸上掠过一丝不安,停了片刻说:“我初中毕业后念了职业中专,中专毕业后就分到富达酒店当了话务员。”

远翔惊异了:“你为什么没念高中?我记得你在北京时学习成绩很好,年年考第一,为什么没念下去,是何阿姨不让你念高中吗?”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明霞连连摇头:“不,不是,我妈妈,我妈妈她——”她的声音哽咽了:“四年前去世了。”

“什么”远翔大吃一惊,失声问:“何阿姨四年前就去世了?”

明霞红着眼圈说不出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远翔心顿时一痛。当年温柔亲切、美丽动人、脸上总是挂着迷人微笑的何阿姨居然已经去世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注视着明霞轻声问:

“这些年你一直在广州吗?”

明霞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低声答道:“当年我妈妈带我来广州找我生父要抚养费,我生父——是一个流氓无赖,他把我们母女扔在一处民房里就不管了。我妈妈出去摆地摊卖服装挣钱,我只好进了中专,中专二年级时,我生父找我妈妈要钱,我妈妈不给,他失手把我妈妈打死了,判了十五年刑,今年年初,他也死在广州监狱里了。”

远翔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很难接受这段悲惨往事。半晌,他又问:“你妈妈去世了,你生父又进了监狱,你一个人怎么生活?你是怎么熬到中专毕业的呢?”

明霞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答道:“我妈妈生前给我留下八千块钱,靠这笔钱我坚持到中专毕业。”

“八千块钱?你靠这些钱过了两年,真的吗?”远翔难以置信。

“看你,好象不相信似的,”明霞微笑着:“是真的,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学校知道我的情况后,就把我一切杂费都免了,寒暑假我又出去打工,总算挺过来了。”她的语气轻松起来,“现在好了,我现在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而且以后——生活只会越来越好,不是吗?”

远翔目不转睛地凝视她,很难相信年仅二十岁的她会如此轻松面对过去六年悲惨的生活经历。

“远翔哥,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明霞嗔怪道。

“你妈妈不在了,你怎么不回北京找你爸爸?”远翔问。

明霞眼睛一亮:“我爸爸?”随即眼光又暗了下去,低声道:“我当然想,可我怕他会不认我——”停了停,她问:“远翔哥,我爸爸好吗?”她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他身体还好吗?这次是他派你来广州的吗?”

“他很好,蔡伯伯身体还好,”远翔答道,他犹豫了一下,说:“当年你和你妈妈走后,蔡伯伯与刘阿姨复婚了,将她与明亚接了回来,他一直是厂长,后来制药厂改制为制药公司,他又做了总经理。二年前我大学毕业后就分到了制药公司,蔡伯伯一直对我很好,他非常器重我,这次派我来广州分公司当主管,我是两天前到达广州的。”

明霞有些失落有些欣慰:“原来是这样。”

远翔又补充道:“刘阿姨二年前因病去世了,你爸爸与你姐姐明亚生活在一起,原来的职工住宅楼已经动迁了,他们父女现在住在北京锦绣花苑,那是北京最漂亮、最阔绰的住宅小区之一。”

“那你呢,你们家动迁后又去了哪里呢?”明霞问。

远翔笑了:“我爸爸可比不上蔡伯伯,我们就住在动迁后居民小区内。”

明霞点点头,不再问了,一双黑眼睛定定看着面前的茶几。远翔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屋内一片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明霞意识到了时间,抬手看看手表,站了起来,说:“对不起,远翔哥,我耽误你这么长时间,我该走了。”

远翔也站起身,笑道:“对我还这么客气,能在广州遇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明霞微笑道:“我也是,真想不到你会来广州,而且是爸爸派你来的。”

远翔凝视着她,仔细地端详她,童年时那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又一次掠过脑海。明霞不由自主低下头,避开他深深的目光。

“我送你回家吧,你家在什么地方?”远翔说。

“不,不用。”明霞连连摇头:“我可以坐大巴车回去。远翔哥,你明天还有工作,早点休息吧。再见。”她转过身。

远翔叫住她:“明霞,”他走到她面前,问:“你有没有手机?家里住宅电话呢?”

明霞从包里掏出一个寻呼机,轻声说:“我只有一个寻呼机。”

远翔取过纸笔记下寻呼机号码,然后把自己的名片交给她,说:“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工作地点和电话。对了,明霞,你明天一早就会来上班吧?”

“不,我们分早晚班,我明天白天休息,下午五点来接晚班。”

远翔笑了:“那明天下午见。”

明霞也笑了,笑容异常甜美,她说:“明天下午见。”说完她打开房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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